龙七叶随手燃了一块龙涎香,托腮看着烟雾缭绕汇成虚无缥缈的重楼翠阜,她身边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调皮的扭了扭。
“出来吧。”龙七叶弹了下火苗,火苗幻化成一只小狮子,甩甩头道,“少主好凶,弹人家头。”
“小瑞,你来做什么?”龙七叶反手朝上,小狮子跳到她掌心,抱着一根手指蹭啊蹭,“云夫人恳请主人传信给您,主人就让我来啦。”
“瑟瑟说什么?”
“云夫人说白玉京染血,帝都异变,生了许多很有趣的妖孽。如果您姑苏事了,不妨去移居去帝都,也好安慰安慰太后。”
“她现在身在帝都?”
“是的,云宗主也在,他最讨厌了。云夫人说话时候,他老是在那里插嘴。”
“乖,他不是一直很讨厌嘛。”龙七叶揉揉它的脑袋,“你告诉瑟瑟,我要搬的东西甚多,叫她亲自来接我。”
“好的。”小瑞打了个滚,“小瑞好想少主哦,少主真的不能把小瑞带在身边吗?”
“不能,我怕你烧了屋子。”
“少主瞎说,我什么时候烧过屋子了,明明是小火龙烧过。”
龙七叶扶额,“不要这样叫他,听起来怪怪的。”
小狮子舔了舔爪子,喋喋不休道,“小火龙,小火龙,小火龙,和主人一比就是小火龙啊。”
“……去送信吧。”龙七叶将它捏起来放回蜡烛上。
“嗷!少主不喜欢小瑞了。”小狮子抱怨的喊了一声,变回了火苗。
“总算耳根清净了。”龙七叶失笑,谁料下一刻门就被砰的推开,小蛟一跳一跳蹦进来,“天啊,外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多了。”龙七叶上下打量一下小蛟,小锦鲤前几日被人拽走了一根金发绳,如今干脆不绑了,看起来有些寒酸啊。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小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看起来有点嫌弃呢。”
“是很嫌弃,你这样一条乡下鱼去了帝都,是要被嘲笑的。”
小蛟听闻帝都二字,也顾不上嫌弃了,一跳三尺高,“我们要去帝都吗?是吗?是吗?!天呐,我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就想去帝都了,金陵帝王州啊,天上白玉京啊,天啊……”
“你现在也是一条鱼,谢谢。”
早知道该让小瑞把这条吵得要死的鱼烤熟了再走,龙七叶不无遗憾的想道。既然她自己不介意被嘲笑,那就不要在意这个问题了。
小蛟因为要去帝都,兴奋的在池子里游了一晚上,翌日一早才勉强压下了高兴之情,窜出水来给龙七叶送早饭。
推开门,一绝色丽人坐在镜台前朝她笑道,“这一夜游得不累?水被你拍得哗哗的。”
“你是谁?”小蛟愣在门口。
“笨成这样也是难得。”龙七叶摇摇头,本就貌美的容貌上了妆之后更是艳丽的叫人挪不开眼,额上一抹朱砂分外妖娆。
“你真的只有白衣服吗?”小蛟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裙摆,薄纱触手冰凉,她不免奇道,“这是什么布,很贵吧?”
白色的裙摆绣着大片的红莲,红莲在轻纱上光华四溢,如火光灼灼。
小蛟恋恋不舍的摸了又摸,抬头瞧见龙七叶将长发斜拧了一个随云髻,仍是平日的那支银钗,垂着长长的流苏。她才发现银钗被铸成龙型,流苏被龙含在口中,发如随云卷动,这钗就如云间的龙,相得益彰。
“就是一般的鲛绡,倒是这红莲麻烦些,是用火魄捻了线绣的。”龙七叶在铜镜中端详片刻,最转头问小蛟道,“好看吗?”
“真好看。”小蛟先是点点头,然后想起龙七叶昨日说的乡下鱼,局促的拉了拉自己的白裙子,迟疑道,“去帝都都要打扮的特别漂亮吗?”
龙七叶提笔在她眉间也画了一道朱砂,“是啊,不过小蛟这样已经很漂亮了。”
小蛟觉得额头一痒,想摸又怕被自己擦坏了,探头过去照铜镜,“会不会很奇怪啊?有些像丹顶红白呢。”
丹顶红白是种头上有红点的小金鱼。
“不会。你一看就比丹顶红白贵多了。”龙七叶伸了个懒腰,“湘州那边的人信奉赤帝祝融,逢年过节都喜欢在额头画道朱砂,以示对祝融的尊敬。”
外头传来叩门声,一管娇媚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轻不重,“你是准备要我亲自来请你吗?”
仿佛说话之人就站在身侧一般。
龙七叶一笑,随着她的起身,裙摆潮水般滑落,“走吧,接我们的人来了。”
“什么都不带吗?”
“一会儿会有人替我们搬。”
门外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去,清俊的蓝衣少年带着一只巨大的白狼立在门口,见了龙七叶出来,忙拱手道,“龙女,家慈等候多时了。”
“她的脾气,一弹指都算多时了。”龙七叶凑过去细细看了一回人家小郎君,见小郎君生的俊美秀气,笑道,“你长得像你爹啊,看起来脾气倒很好。你叫云什么?”
许是牵扯父亲,少年有些窘迫,又拱手行了个礼,“晚辈云鲲。”
“啊,你爹是大鱼吃多了吗?”龙七叶好心的当没瞧见云鲲的小窘脸,又弯腰拍拍白狼头顶,“煞君,许久不见啊。”
煞君点点狼头,用爪子拍了拍龙七叶的裙摆,表示打过招呼了。
它坐在那里几乎和小蛟一样高,把小锦鲤吓得躲在龙七叶直哆嗦,龙七叶将她从身后拎出来放在煞君面前,“做鱼要礼貌,叫人。”
“叫……叫人……”
云鲲噗嗤一笑,煞君亦甩了甩尾巴。
“来,跟我念,云鲲公子好,煞君大人好。”
小蛟鹦鹉学舌,跟着照念了一遍,龙七叶这才放过她。
先前娇媚的女声再次响起,慵懒而不快,拖着绵软的尾音道,“你是准备我亲自来请你才肯上车吗?煞君,咬死她。”
煞君听话的叼起龙七叶的裙摆磨牙。
“煞君,莫这样。”云鲲责备的将裙摆从煞君嘴里夺出来,歉意道,“家慈向来这个脾气,龙女莫怪,这边请。家慈正在车上等您。”
“小鲲啊,我有句话觉得特别想告诉你。”
“龙女请讲。”
“歹竹出好笋啊,你爹妈这个爆竹脾气,能有你这么个儿子,前世积德了啊。”
说话间出了巷子,小蛟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外头停了一辆雪白的马车,两侧各站了一队蓝衣少女,皆是眉目如画,气质脱俗,连着她们的白马都特别漂亮,通体雪白,身形矫健。
“这便是蜃洲云家了。”龙七叶同小蛟道,“云家远在东海蜃洲,修仙世家,你瞧那些姐姐便都是云家弟子,生的好看吧?这可不是上一次那个南山剑宗可以比的。”
车内的云夫人想来等得十分不耐,第三次出声,“给我剁了那条鱼。”
仙剑齐齐出鞘,龙吟此起彼伏,小蛟忙又躲到龙七叶背后。
“瑟瑟,你被云湛带的脾气越发坏了。”龙七叶拎起裙摆,轻巧的上了马车
车内装饰极尽华丽,四角垂着白玉香囊,散着如云香烟,云夫人秦瑟瑟斜靠在软垫上,手中抱着一对小狼,“三催四请的,早知道不来接你。”
龙七叶坐到她身边,捉了一只小狼过来揉搓,“瑟瑟你对我自来最好了,不过说个几句话,有什么要紧的。”
小蛟人矮,最后还是在云家弟子的帮忙下才爬上了马车,抬头一看,立时惊呆在车头。
车里竟坐着两个龙七叶,一般的白裙,一般的银簪,皆是斜斜坐着,怀里抱一只小狼。
“嗷呜!呜!”二女手里的小狼先后跳下来,戒备的对着小蛟叫喊起来。
小蛟又惊又怕,委委屈屈的呆在那里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下来。
“猜对了哪个是真的,便放你上来。”其中一个龙七叶笑道。
小蛟嘟着嘴,来来回回的打量她们,说话的那个使了个颜色给她,小指轻轻勾了勾。
“是这个。”小蛟抬手指了,却指得是没说话的那个龙七叶。
“这小呆鱼倒很有些意思呢。”说话的那个龙七叶以袖掩唇,笑得妩媚,“你再瞧瞧,自己猜的对不对。”
小蛟再望去,她已变了模样,如她的声音一般明艳娇媚,一双碧绿的妙目宝石般熠熠生辉,她红唇弯起,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她弯起唇角。
她亦穿着蓝色,交领长裙外头覆了绣大片海水纹的薄纱,让人瞧了就顿生清凉之感。
秦瑟瑟伸手拎回两只小狼,笑道,“小锦鲤,过来坐。前几日它俩贪玩,被大鲤鱼拿尾巴拍了脸,现在瞧见鱼就讨厌。”
龙七叶同她道,“这可是佛前熏陶过的锦鲤,怎么样,吃瘪了吧?”
“是啊。”秦瑟瑟斜睨了小锦鲤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从前我扮成她的样子可是少有人分辨得出来。”
“如果是她,哪里会给我暗示呢。”小蛟老老实实的道。
“倒是我弄巧成拙了。”秦瑟瑟大笑,她提起茶几上的小壶倒了三杯,递给二人之后自己靠回去啜饮。
小蛟的眼神躲躲闪闪的飘到她身上,虽分辨得出来,但秦瑟瑟慵懒的样子确实和龙七叶很相像。她一边想着二人是什么关系,一边将杯中茶水往自己嘴里一灌,“噗……”
“茶水”顿时喷了一地,散发出的却是浓郁的酒香,她吓得瞪大眼道,“这是酒?!完了我不能碰酒啊。”
“我忘了。”龙七叶眨眨眼,“瑟瑟快去让你的人打一盆清水回来,不然今晚可是要吃葱烤锦鲤了。”
“哦?”秦瑟瑟有些不明白的看向龙七叶,龙七叶举着酒杯指指小蛟,“我数三下,一、二、三!”
三字甫一出口,脸色通红的女童啪的一身摔在地上,尾巴一甩甩,变回了锦鲤真身。秦瑟瑟怀里的小狼登时激动起来,跳到锦鲤身边想扑又不敢,嗷嗷直叫。
“她啊,就是听那些老和尚听多了,说什么酒肉不能碰,总觉得自己一碰就是破戒。多喝喝就好了,我也喝酒了,难不成佛祖也把我尾巴变出来?”龙七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同笑个不停的秦瑟瑟道,“这蔷薇露不错,到时候给我来个十坛。”
“统共一年也没个十坛,都给了你,我喝什么?”
“反正云湛也不许你喝酒,你留着闻吗?”
“我就喜欢留着闻,不给就是不给。”
“小气。”龙七叶拎起小壶仰脖灌下,清冽的酒带着浓烈的蔷薇香气一路从喉咙烧到胃,灌完她一抹嘴,“话说,帝都怎么染血了?小易这太后不行啊。”
“自己儿子和自己女儿打起来,你让她怎么办?”
“人总喜欢打起来。还好你只生了一个。”
“是啊,还好就生了一个。”
龙七叶话锋一转,“五十年才生那一个,你够废物的。”
“我的天呐,你一个都没生的好意思说我吗?”秦瑟瑟拿了个杯子扔她。
龙七叶横了她一眼,“许多年不见煞君了啊,这小狼是煞君的孙子?都没听你提过,你瞧瞧,煞君都比你厉害。”
“唉……你可不知道,我这样重情重义,我们煞君居然当了一回负心汉,我真是伤心啊。这是它儿子,忽然有一天就叼回来了,也不知道娘是个谁。”
车外头传来一声狼嚎。
秦瑟瑟掀了车帘,对着外头的大白狼道,“还敢还嘴,负心汉。”
“嗷呜。”回应她的是又一声狼嚎。
“负心汉。”
“嗷呜。”
“负心……”
云鲲见怪不怪的打断她道,“娘,我们该上路了。”
秦瑟瑟瞪了他一眼,“倒要你做好人,走吧走吧,狼不乖,子不孝,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云家弟子悉数翻身上马,云鲲在队伍最前面打了个响指,车队行驶起来,数十匹马,马蹄声竟也都整齐划一。
龙七叶忽想起来件事,问道,“你家云八婚呢?你舍得和他分开超过一个时辰?”
“你当面可别这样叫他,生气了还要哄,怪累的。我把他扔帝都了,夜里头帝都不太平,叫他先看着。”秦瑟瑟道,“眼看就要一甲子了,马上就能平息从前那些个怨灵,这兄妹俩来了一仗。血与骨,又都苏醒了。”
“有死亡,才有买香人。到了帝都说不定我生意就好了。”
“姑苏的东西可拿到了?”
“拿到了。”龙七叶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反问她道,“影城呢?你重建了几个?”
“才三个。”秦瑟瑟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真是好可怜。”
小蛟缩在地上,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狼,觉得自己才最可怜。
又不是我拍的你,你为什么要咬我!你说!
小狼:“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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