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托尔斯泰那句“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梁敬出生在一个不太普通的家庭,说它不普通,是因为这个家除了生活水准离小康还远的很,隔三差五的还会硝烟四起。其实梁敬对爸爸真正的印象仅停留在六岁左右,因为正是在那一年,梁有增被人民jǐng察请去喝茶了。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据邻居们说爸爸跟jǐng察很熟,经常去喝茶聊天,只是这一次一去就是9年。这9年梁敬顺利上完小学、读了中学。初二那年老妈一天忽然对他说,你爸最近可能要回来了。
那天晚上梁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个年纪的他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失眠。

除了梁敬,家里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梁月。梁月小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去医院救治,结果大夫用药的剂量出现了问题,得了小儿麻痹症。当时眼看孩子已经不行了,梁父梁妈忍痛把孩子丢在医院独自回家了,nǎinǎi大怒,又打又骂让他们把孩子抱了回去。老太太从供销社买来橘汁儿粉,每天半夜也不间断的冲泡给小月月喝。初始时月月的眼珠只会朝上翻,后来慢慢的居然活泛了。后来梁家东拼西凑从亲戚朋友家借钱,带月月去外地动了两次手术,命终于保住了,但走路还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走的急了容易摔跟头。梁敬出生那阵儿正是计划生育管的最严的时候,村里妇女主任得到消息,立马与大队书记开着两台拖拉机带人包围了梁家。还在坐月子的梁妈听到消息提前带着小敬躲出去了,计生办的人要求男女有一方必须跟着回去做结扎手术,不然就要用拖拉机把梁家的房子拽倒。梁nǎinǎi可不吃这一套,尽管抱着月月,但老当益壮的老太太还是一蹦三尺高,把大队书记和妇女主任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觉得不解恨,捎带着把他们两家那些见不得人的陈谷子烂芝麻抖了个干净。任你怎么骂,领导们对这种事也是见的多了,指挥拖拉机就要拆房。情急之下,梁nǎinǎi抱着月月就要往车轱辘地下钻,被人及时拦了下来。眼见事情没有缓和的余地,只好让梁爸从地窖爬出来被带去做了结扎手术,附带还罚了400块钱。

据说那天晚上梁nǎinǎi哭的很伤心,因为她那一代人的观念是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她自己就生了三个闺女三个儿子,她的婆婆,也就是梁敬的曾祖母,生了整整十一个,除去一个老五夭折,其他十个兄弟姐妹都长大chéng rén了。上世纪那几年自然灾害,整个华北平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那时候梁爷爷还年轻,百般无奈之下,决定带着全家去闯关东。在当时来看,到关东去闯一闯未必能活,而留在老家眼看着就要断粮,大人还能强撑一撑,几个半大的孩子恐怕挨不了几天。就这样,梁家背井离乡去了一切都是未知的关东。在那里,夫妇两人没rì没夜的种地干活儿,一家总算活了下来。老太爷在保证全家都能吃饱穿暖的同时忙里偷闲,又生下了两个孩子。后来梁老太爷年纪大了,得了很严重的气管炎,一躺下就喘的非常厉害根本睡不着觉,只能整夜整夜的在火炕上坐着。眼看自己一天比一天消瘦,老太爷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非要回老家。家里人怕路途太远在路上会有闪失,一次一次的劝,但他非常固执,声称老家的气候好,回去养病能好得快,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家,要埋在爹妈的旁边。没有办法,梁nǎinǎi只好跟梁有增带着已经不能自理的爷爷回来。那时候其他的子女都已经长大chéng rén在关东都有了自己的家室,没有跟着回来。由于梁老太爷当年去闯关东的时候没有想着自己老了会这么眷恋故土,以为那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临走就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房产给了自己的两个弟弟,现在忽然回来,竟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在一个本宗族的兄弟家里借宿。这位宗族兄弟家里原本有很多房产,划成分的时候被认定为地主,全家没少受教育,没收充公的财产不在少数,但总算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后来瘦骆驼陪老马去找四爷爷谈房子的事,结果一言不合没有谈拢,老太爷气的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纸币摔在了四爷爷的脸上。

“你不是要钱吗?好!全都给你!”随着这一声暴吼,爷爷急火攻心吐了一大口血不省人事。本来病情就很严重,再加上又气又恨,两天后就去世了。从回到老家到去世,前后总共才九天的时间。多年以后,当梁敬学到那句“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的时候,他想到了一生坎坷的爷爷。

梁有增不在的那些年,整个家都靠梁妈支撑着。初始时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开理发店,平rì里的收入还能勉强度rì,可一旦两个孩子有个发烧感冒,家里的那点儿积蓄实在就捉襟见肘了。后来理发店那里新建了一个大宗商品交易市场,附近房租越来越高,周围的人也是越来越杂。有一次一个cāo着南方口音的商贩竟然在理发时拉扯梁妈,梁妈也不是好惹的,上去一把就在他的脸上抓了几道血印,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这时候周围店里的人听到打骂声都赶了过来,那人看见人多,挣开梁妈,撒腿跑进了附近的一个中学。梁敬的姥姥家离nǎinǎi家不远,两家只隔着一个村子。姥爷为人老实忠厚踏实肯干,所以相对来说rì子过的比较殷实。那件事以后,老两口觉得闺女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在外面实在太不妥当,就让梁妈带着月月和梁敬回了娘家。梁姥姥家的房子靠着一条大马路,临街有几间门脸儿,梁妈就搬到了其中比较大的一间,中间拉上帘子将整个屋子隔开,外屋给别人理发,里屋住着一家三口。

自打搬了家,月月和梁敬也就转到了姥姥村子上的小学接着读书。这个时候梁敬已经上二年级了,正是在这一年他明显的懂事了很多。在这以前,小梁敬鬼点子特别多,调皮捣蛋那是出了名的,没事儿就拉拢几个小孩子跟别的孩子打打闹闹,打的急了有时候也就真的打起来。由于爸爸告诉他,要想不被欺负一定要先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梁敬充分的领略到了这句话的jīng髓,所以三天两头的总是会有孩子的家长到理发店找梁妈告状,梁妈这时候就会拧他的耳朵问他下次还敢不敢了,而梁敬似乎从小就比较坚强或者是不好意思认错,就算梁妈把他耳朵拧的通红他也不肯求饶。低年级的学生写字容易犯错,所以统一都用的是铅笔,有一次梁敬偶然捡到一只圆珠笔芯,这位天才想到的当然不是这东西能用来写字。他让另外两个小学生把一个长相比较怪异外号叫“小猫”的孩子拉过来,把竹签伸到笔芯里面蘸一蘸,在“小猫”的脸上涂了起来。老师发现以后把那几孩子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让他们几个拉着“小猫”去水管给他洗脸,你想几个小孩子,又没有肥皂,能把圆珠笔的颜sè洗掉才怪。不洗还好,这一洗,脸上的颜sè抹的更匀了,简直就成了戏台子上瘦弱版的窦尔敦,晚上冷不丁的放出来恐怕能吓死一两个。放学后“小猫”的姐姐带着他到家里告状,梁妈哭笑不得,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给那个倒霉孩子洗脸,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搓掉一层皮……

月月腿脚不好,走路很慢,上学放学需要梁妈接送,但有时候店里忙的走不开,姐弟俩只能走着上学。也许是梁敬嫌自己每天背着两个书包太沉,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懂事了,二年级那年暑假,他硬是跌跌撞撞的学会了骑自行车,从那以后每天带着姐姐上学,一直持续到中学毕业。朝夕相处,梁家的人习以为常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外人看来,月月走路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学校总是会有人给她起“小瘸子”之类的外号。一有人喊她小瘸子,月月总是会哭着去找梁敬。梁敬已经乖了很多,从不肯惹是生非,但每次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他二话不说就会去给姐姐出头。有一次他拿着一根板凳腿追的月月班里的一个大胖子满校园跑,最后吓的那哥们儿居然哭着去找月月道歉求饶。整个小学期间,梁敬跟人打架闹仗的次数并不算少,一方面是因为月月,另一方面,学校的孩子基本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谁家什么情况基本都知道,小孩儿从多事的爹妈那里听来了闲话就在学校里散布,有的甚至当众指着梁敬和月月说“他爸爸不是好人,现在被抓起来坐牢呢!”,梁敬忍无可忍总会上去和对方厮打。基本上每次梁敬都能把对方教训一顿,但每次跟人打完架,梁敬都会忍不住自己在那里哭起来,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想起了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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