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夏天这个时候天儿应该已经大亮了,但今天有些反常。梁敬费劲的蹬着一辆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人力三轮车,刚一拐进沿海大道就感觉到一阵海风吹过来,身上的汗被这一激,猛的打了个寒颤。其实他前几天就从五金店买来了发动机一类的各种配件,准备给三轮车安上助力。这事儿搁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怎么下手,但对于他这种破坏高手来说容易得很,只是这几天实在太忙,晚上收拾完就已经累的爬不起来了。人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其实善于创造的天才比一般人更善于破坏。此时满头的大汗,更加坚定了他尽快对三轮进行改装的决心。
不到五点,水产市场上已经停满了各种型号的车子,而像梁敬驾驶的这种第一代三轮车却是仅此一辆。远处的海面上停着许多海鸥,一动不动,远远的看上去像是飘着一个一个的白sè垃圾。有些大胆的倒是会飞过来落到车上,衔起一颗露头的蛤蜊然后呼的飞走了,一会儿又飞回来,好像知道大家没有闲暇顾及他们。
说这是水产市场,其实不过是海边的一家养殖场,每天早上各个大大小小的摊贩会来这里上货。这家养殖场的老王本是浙江人,因为养殖技术非常有一套,买卖做得很jīng明,为人还算厚道,他经营的蛤蜊肉很肥,更重要的是干净,从不会有意无意的在里面掺些沙子。蛤蜊里面有沙子是很要命的。这小东西本来肉就少,完全是为了吃它的一个鲜,如果嚼着嚼着突然在上下牙之间出现一粒沙子,那就大煞风景了。梁敬初始做爆炒蛤蜊的时候经验不足,买到的沙子总是很多,淘洗很多遍吃着还是牙碜,以至于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回头客,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无奈之下他只好不断的换地方坑别人。现在他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老手,拿起一个蛤蜊,仅根据它的大小轻重就能基本上判断出来成sè,根本不需要敲打。
老王对这个小年轻格外热情,一看到梁敬的那辆破三轮车就远远的冲他招呼:“梁老板,今天来的还挺早啊,怎么着,还是老样子来上一百斤?”
梁敬不笑不说话,“哈哈我说王老板,净想着赚黑钱了是吧,你看今天这天儿说不上哪会儿就得打雷下雨,拉一百斤这石头回去卖不出去不得都砸到哥们儿手里?”
“你小子还真jīng,都不用我提醒。今天预报的是有大雨,少上点儿货吧兄弟。”说话间老王已经走过来,从兜里掏出烟就往前递,“怎么,来一根儿?”
“谢啦,你知道的我不抽烟,王老哥我劝你也少抽些,光我每次进货在这待这个把小时就见你一根接一根的烟不离嘴,这可不好啊。”
“好,不抽好。这东西,夹起来这辈子就别想再放下。做咱们这行的,整天价跟这些个鲍鱼之肆打交道,没个好味儿。那时候年轻,咱也要个面子,抽根儿烟,还能去去味儿,到头来这味儿也没见少,烟也戒不掉喽……”
“哎呀我说行了,你在那里磨叽个啥呀,还不赶紧给人家小梁上货!这老东西,嘴怎么越来越碎!”在一边称蛤蜊的老板娘忙的脚打后脑勺,cāo着一口浓重的青岛话,对丈夫有些嗔怒。她跟老板装束几乎一模一样,离得远了完全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因为整天在海边,rì光强烈,脸上和胳膊上的皮肤黝黑发红,但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还是能看到年龄埋没不了的风韵,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这是一个很有姿sè的女人。
“大嫂,今儿给我来60斤,挑大的肥的!”梁敬赶紧笑着打哈哈圆场,上去帮忙去了。
称完自己那份儿,看时间还早,梁敬留下帮着老王打理了一会儿。走的时候,风比来的时候更猛了些,海上的浪花明显混乱了,连海鸥也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昨晚梁敬稍微梳洗一下,此时他的头发迎着风肯定会显得十分飘逸。自从两年前从家里出来,他从没有进过理发店,头发现在已经长的过肩,只好扎了起来。严格来说,他从来没有进过理发店,因为老妈是个理发师,自己家就开着店,从小到大的头发都是由老妈来捯饬的。在他看来,去理发店让别人给自己理发就是对老妈最大的伤害,实在太长的时候,他就自己拿剪刀对着镜子稍微修剪一下。因为有点儿少白头,一次来了兴致,自己买了瓶焗油膏索xìng统统染成了白sè,但因为技术不够娴熟结果头发成了花白的,再加上本来就长的老相,猛的一看跟四十好几大五十了似的。
随着一股腥味儿,一滴雨滴落到了脸上,凉飕飕的,紧接着是第二滴,然后就哗哗的下了起来。青岛这地方兼具季风和海洋xìng气候,夏秋季节湿气比较大,初始时梁敬很不适应这种湿度,感觉全身上下都涂了一层汗渍,黏糊糊的像是要长出苔藓地衣似的。这个季节软软绵绵的小雨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候都分不清那到底是起雾了还是在下小雨,而像今天这种狂暴痛快的大雨倒是少见。梁敬心想,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幸好老子卖的是蛤蜊不是大米面粉之类的,不然可就遭了秧了。如果这个时候海水突然涨cháo,梁敬肯定悲催的葬身大海,但对于他车上的那60斤蛤蜊,肯定也算的上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生命奇迹了。
周围昏暗的就像是晚上,雨水连成串顺着他的辫子往后淌,落在了脊背上,与淋漓的大汗交织在一起。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大雨,正是在那天晚上他逃离了那个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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