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觉得就是沈斐自己传出去的, 他也不想被人说亲。
朝曦带着大总管在御花园逛了一圈, 果然没遇到太后, 倒是碰到捧着画的小太监了。
那些画毫无疑问是给小皇帝选妃用的,画的都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先给太后过一遍,太后觉得满意,才会接进宫里。
她这会儿应该是最忙的时候, 哪有时间逛御花园。
朝曦有些失望, 刚想离开, 突然发现小太监没走去慈宁宫的路,倒是反向去了御花园深处。
难道太后出来了?
她方才晓得太后可能不在御花园,所以逛的敷衍, 很多地方没去,也许太后就在她没去的地方赏花看画, 悠哉给小皇帝选媳妇。
朝曦连忙折身跟上小太监,七拐八拐去了一处竹林后,太后坐在凉亭内, 手里拿着鱼食, 有一下没一下喂鱼。
身边一只黑猫趴着, 那猫儿察觉到有人接近,先是惊了一下,后直勾勾盯着这个方向。
怕它的异样被太后发现,朝曦摸了摸身上,在袖子里找到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打开拿了一块在手里,诱惑那猫儿。
本不报希望,毕竟猫儿是不吃点心的,可那猫不知是被人喂惯了,还是偏爱点心,竟真的慢慢走了过来。
朝曦将点心搁在手心,眼瞧着猫儿俯下脑袋舔舐她手心里的碎食。
它居然喜欢?
“识春也经常喂它蛋黄酥。”
朝曦一惊,手心里的点心洒了出来,猫儿‘喵’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叫声中带着不耐。
一只手抚在猫儿的脑袋上,那手白皙纤细,指甲上染着蔻丹,不艳,是透明的,瞧着更显精致。
“识春经常跟我提起你。”她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朝曦。
“原来是你引我过来的。”皇宫是谁的地盘,除了小皇帝,就是太后,太后想知道她去干嘛,做什么,轻而易举,让人在半路上‘巧遇’她也轻而易举。
“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太后将猫抱进怀里。
朝曦眨眨眼,“你找我聊?”
盯着人看显得不太礼貌,盯着猫看便没那么多规矩,朝曦借着看猫,多打量了太后两眼。
很年轻,柳叶蛾眉,唇红齿白,粉琢玉雕,香肌冰骨,只略施红妆,便显得月中嫦娥一般,仙姿佚貌。
眉目找不到师祖年轻时的模样,只气质微微相像,要说差别,大概是她太嫩,师祖多了分平静,那是一种看破红尘的境界,太后达不到,她眼中有欲望,有野心。
“你想聊什么?”朝曦好奇问。
“聊一聊上一代的恩怨。”太后站起来,漫不经心道。
朝曦蹙眉,“上一代的恩怨我知道的不多。”
“我知道的也不多。”太后与她错开,站在一颗冬树前,陷入沉思,“识春从来不提,我只知道我认识的识春本性不坏。”
“怎么说?”朝曦知道他本性不坏,可做了错事就是做了错事,他应该想着法子弥补,而不是畏罪潜逃,跑的无影无踪,气的师祖几乎发疯,特意培养出她这个后辈,下山费尽心机地找。
“记得从前他在东宫当幕僚,而我是被人欺负的侧妃,既不受宠,性子又烈,伤了太子几次,太子便对我不闻不问,任我在东宫被其他妃子辱骂欺凌。”
“有一次让我跪在大雪里绣花,太冷了,我的手冻的连针都拿不住。”
她声音里有一丝起伏,“他就在那时候出现,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以多欺少,以强胜弱,恰好那些人都占了,他看不下去,所以替我杀了那些人。”
“他是太子的幕僚,杀了太子的妃子,自己也会遭殃吧?”朝曦只是打了亲王一巴掌,便被迫躲进皇宫里,杀了太子的妃子,只怕更严重。
“他说他不怕,他做太子的幕僚只是因为太子答应他,可以帮他弄来任何药材,而他只需在必要的时候帮太子一把便是,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走。”
这个朝曦赞同,她也一样,如果没有沈斐,她也可以随时走。
“后来呢?”
“后来他又帮了我好几次,杀了很多人,可那些人都该死,你师祖也一样,她是个恶人,识春没错。”太后陡然回身,直勾勾盯着她看,“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
朝曦登时迷茫起来。
太后错了吗?似乎她也没错,师祖确实是个恶人,杀人无数,还险些毁掉一个国家。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救下很多孤儿,养育他们,教他们学医,朝曦和百寒子都是其中之一,她对别人来说确实是恶人,但对她和百寒子来说是恩人,打伤自己的恩人,就是忘恩负义。
“别往他脸上贴金了,连我都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师祖养他,育他,教他练功和医术,他不报恩也就罢了,竟还恩将仇报,打伤师祖,抢了秘籍,罪大恶极,比师祖还可恶。”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太后冷笑,“那你呢?他曾在小时候救过你,你却要杀他,岂不也是恩将仇报?”
她居然知道?
百寒子连这种事都告诉她了吗?
朝曦一时沉默下来,半响才道,“我不是我,我代表的是师祖,师祖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她要替师祖报仇之后,才有资格代表自己。
“假如有机会,我会还他的救命之恩。”
“你最好说话算话。”太后语气不善。
朝曦不解,“你好像对我很有信心,怎么就能知道赢的人一定是我,也有可能是百寒子也说不定,也许我打不过他,死在他手里呢?”
太后瞧着她,神色有些悲凉,“如果凭实力,我倒不担心什么,可惜他还不够坏,他对自己做下的事心存愧疚,所以他一定会放水,死在你手里。”
朝曦哑然。
“你知道他现在去做什么了吗?”太后幽幽看她。
“什么?”朝曦凝眉。
“他去找摄政王比武去了。”太后继续道,“他很开心,能遇到一个剑术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还要多亏了你给他机会,将摄政王打发出宫,我也替他谢谢你,能让他在最后时光里得偿所愿。”
朝曦眨眨眼,不知该说什么。
他把沈斐打发出去,单纯是想让小皇帝画下太后的画像,要是早知道太后会主动引她出来,说这么一大堆话,搞不好她根本不会将沈斐骗出宫。
这完全是歪打正着,她不知道百寒子的想法,原来这厮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一直耿耿于怀,难怪每次沈斐提起,百寒子便会心房大乱,因为他在乎。
他伤害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不喜欢,没有人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在鬼谷河岸看日出,从天黑等到天亮,一站几个时辰。
也不会试图制造一个假的太阳,太后就是他找的替代品,可惜他不爱她,他爱的是师祖。
那个捡他回来,养他,育他,教他武功和医术的人。
他决定伏法了,认错了。
只是想在临死前做一些想做的事,比如说跟沈斐比武。
朝曦突然有些担心沈斐,别人不知道沈斐的状况,她知道。
沈斐确实厉害,心机,剑术,还有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当初杀赫尔辛德的时候,只见过她使一次功夫,便记了十成十,还举一反三,将其中的漏洞给补了,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
可惜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身份,地位,权利,金钱,和样貌,也给了他一个缺陷,一身是病,虚的宛如小姑娘。
打一时的还好说,若是一直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沈斐。
朝曦可不信百寒子会点到为止,他没给太后留下任何东西,除掉沈斐,就是他临走前给太后的礼物吧?
除掉了沈斐,太后往后会一帆风顺。
所以有机会的情况下,百寒子一定不会放过,朝曦担心他不是没有理由。
她转身想走,去救沈斐,太后拦住她,“放心吧,百寒子很欣赏他,还曾说过只有他配当皇上,绝对不会对他下杀手。”
朝曦大吃一惊。
“他真这么说?”
一个人如果做到让敌人如此夸赞,沈斐可以说得上十分成功了。
“嗯。”太后点头,“不仅他佩服,我也佩服。”
她实话实说,“我曾经多次对他下手,可他始终不理不睬,好些次都有机会置我于死地,偏偏又点到为止。原来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我还有作用,没有完成我的使命之前,他不会让我死。”
“他是真正做大事的人,我不能比,也比不上。”
朝曦脑海里浮现平时懒洋洋躺在床上,死活叫不起来的沈斐,似乎与太后嘴里的沈斐对不上。
“你回去吧。”太后瞧了瞧天色,“这个点摄政王也该回来了。”
朝曦跟着看向天空,原来太后拉她叙旧,一聊一两个时辰,是为了拖延时间,给百寒子与沈斐单打独斗的时间。
还叫她成功了,这个点两个来回都够了,如果是平时,朝曦肯定晓得有古怪,早就去找人了,今天被拖着听故事,聊天,没太注意时间流逝,不小心都傍晚了。
一个时辰来回路程,一个时辰用来比武,绰绰有余,太后没说错,这时候确实该回来了。
朝曦抛下太后,急忙朝养心殿而去,半路捡到了大总管,这厮聪明,知道俩人对上,肯定有事要发生,于是连忙回去通风报信,可惜被太后的人拦住,朝曦走了才放人,于是一起回去。
路上大总管一直嘘寒问暖,想打听太后与她聊了什么?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云云。
其实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对太后做什么,这厮是小皇帝明着说保护她,其实暗地里用来保护太后的。
毕竟相比较她来说,太后就是个弱女子,朝曦是谁?擅毒又擅暗器,功夫还高,一般人对上她,只有吃亏,绝对没有占便宜的道理。
原来朝曦对小皇帝太放心,觉得七八岁的小朋友能有什么样的心机?
现在才发现小看小皇帝了,他是沈斐带出来的,虽然才七八岁,某方面也确实像个孩子,但是沈斐能放心叫他处理一些奏折,真的只是因为那奏折上的事小,无关紧要吗?
不,奏折都是一层一层批下来的,县衙搞不定的交给六部,六部搞不定的交给丞相,丞相搞不定的才会送到小皇帝面前。
虽然由于沈斐上任的原因,把持了朝纲,大顺没有丞相,但是被六部处理过的奏折,剩下的事也足够人头疼了。
连六部都搞不定可想而知其难度,但是被他解决了,虽然解决的事都是在沈斐眼皮子底下,沈斐过一遍,觉得差不多才给他,那也挺难的。
一次两次或许有些犹豫,处理不来,经常批阅之后心机城府自然而然上来,又有沈斐这个大心机婊在旁边指点,这厮的心理年龄最少在十二三岁左右。
他比其他人早熟,过早的接触尔虞我诈,所以朝曦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是不对的。
他心思重着呢。
大总管还想打听什么,朝曦都没说,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大总管了,毕竟大总管是小皇帝的人。
御花园离养心殿不远,朝曦很快到了地方,没找着沈斐,只小皇帝还在一笔一划写着沈斐临走前留下的字帖,靠这个练字。
朝曦问他,“沈斐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小皇帝放下笔,歪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担心而已,都这么晚了。”小皇帝不与她说实话,朝曦也不想与他说实话,人是要交心的,你对我交心,我才对你交心。
“我不放心他,还是出宫找找吧。”
这话刚说出口,便见门外一道狼狈的身影走来。
沈斐袖子被人砍断,露出小半个手臂,肩上有血从衣物上透出,一头黑发散了下来,比原来短了许多,像是被人用剑削去了一截,脸上也挂了彩。
“怎么弄成这样?”朝曦有些心疼。
沈斐黑漆漆的瞳子流光溢彩,像个受了委屈回来告状的孩子似的,不假思索道:“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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