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曾头市燕青卖鸾辔,法华寺时迁盗舆图
话说李逵、燕青、时迁、焦挺同着鲍旭上得枯树山来,于路只见一遭儿怪石嶙峋,枯树遒劲,初chūn残雪,风景奇绝。但见:

登峰两重造其巅,土魁石堆皆荒阜。一逾岭北,瞰东西峰连。盘空环映皆怪石,又有枯树生石畔。石之sè一也、神理各再分妍。树之sè不一,错综又成合锦。石得树而嵯峨倾嵌,树得石而平铺倒蟠。

众人沿石阶而上,指指点点,忘情赞叹枯树山之险绝。聚义厅落座,不待喽啰献茶,李逵一叠声叫唤:“快快将酒肉来吃,饿杀铁牛!”鲍旭忙着喽啰去厨房看有甚么可以马上到口的,一发儿搬将来。再吩咐杀羊宰猪,备办酒席。

片刻间,数个喽啰抬一张桌子放到李逵面前。横七竖八几个大碗并杯盘罗列。盛着半只熟羊、一大坨枣糕、数个猪蹄膀、两只卤鸡,再有一盘雪梨,一坛浑酒,及几样果子按酒。李逵见了大喜,不拘冷热,如饿虎扑食般大嚼起来。左手鸡、右手羊腿,肉塞满嘴,兀自点头催喽啰筛酒。

鲍旭亦饿极,一头陪众人说话,一头拿眼睛往桌子上觑。燕青何等伶俐,看见鲍旭模样,便起身走到桌边,拈起一个雪梨对鲍旭说:“小可亦十分饥饿,失礼处哥哥宽宥。”言罢吃将起来。鲍旭闻言亦喜,忙招呼时迁、焦挺吃点心。五人便站在桌旁吃喝。燕青和时迁还稍斯文些,那三人值似饿狼般,捻指间将桌上吃食一扫罄尽。那李逵兀自吮手指哩。

归座吃茶,燕青开言道:“俺与时迁哥哥离山之时,公明哥哥吩咐道,赶上李逵哥哥后,不需去打凌州,另有一样差遣。”李逵起身叫嚷:“俺下山就是要攻下凌州,羞一羞那关胜面皮,也给公明哥哥看看俺铁牛威风。俺偏要去!”

燕青脸sè一沉:“俺有公明哥哥将令在此,李大哥再要啰嗥,休怪小乙绑你回山寨。”李逵闻言跳起,却待叫骂。不想燕青伸足只一别,李逵登时跌个了发昏章第十一,四脚朝天。再要挣扎爬起,被燕青一钩右腿,再是一跤。李逵气恼无奈,瞧瞧燕青,再瞪瞪焦挺,坐地再不敢起身。

燕青再言道:“今幸得鲍旭哥哥这一彪人马撞筹入伙,公明哥哥定是欢喜。若有鲍旭、焦挺二位哥哥相帮,公明哥哥差遣之事,天佑必成。”鲍旭、焦挺都起身,抱拳说道:“愿听公明哥哥差遣。”燕青道:“去凌州西南上四十余里,近青州境处,有个所在叫曾头市,与我梁山有不共戴天之仇。原梁山大头领托塔天王晁盖哥哥,去年征讨曾头市时中箭身亡。此仇不报,梁山上下寝食难安。如今晁天王百rì祭期将过。此番下山,公明哥哥名我与时迁哥哥,乔妆去曾头市打探虚实,早晚起兵打破那里,为晁天王报仇。”

李逵闻言一骨碌爬起叫嚷:“早知要打曾头市,俺却跟公明哥哥怄什么鸟气,打什么凌州。小乙哥,此番刺探曾头市,俺也要去。”燕青劝解道,“这是打探细作的事,你哪里耐烦。待到冲锋陷阵、快活杀人的事,公明哥哥自会派你。”

李逵闻言道:“说得也是,俺可不耐烦做戏子妆鲍佬,探鸟乱的甚么军情。俺只和鲍兄弟吃酒便是。”时迁闻李逵言语,心内不悦叹息。

五人商议,李逵、焦挺并鲍旭在枯树山留守。燕青时迁带十数个枯树山喽啰,妆做行脚的客人,去曾头市打探消耗。着数个jīng细小喽啰带燕青书信,去梁山报说李逵并鲍旭焦挺事宜,并燕青、时迁去曾头市情状,免让山寨之人牵挂。商议已定,看看月亮上来。小喽啰来禀酒宴已安排停当。鲍旭教把酒宴摆在后堂暖阁内,五人一头吃酒,一头说些江湖传闻,较量些枪棒拳脚,越说越入港,酒至深夜,大醉而归不提。

次rì鲍旭、李逵、焦挺置酒与燕青送行。众人看燕青时,打扮得村村朴朴,将一身花绣把衲袄包得不见,扮做山东货郎,腰里插着一把串鼓儿,挑一条高肩杂货担子,诸人看了都笑。时迁道:“你既然装做货郎担儿,你且唱个山东货郎转调歌与我众人听。”燕青一手捻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货郎太平歌,与山东人不差分毫来去,众人皆笑。却看时迁,仍是平时贩夫装束,鼓鼓囊囊背个包袱。与燕青搭伙走路,毫不脱铆。

忽然鲍旭开言道:“我多曾去过凌州,知道曾头市乃是京东路为头一个贩牲畜集市,多少北地契丹、女真、渤海、高丽人都来此处贩卖牛马牲畜,换回我大宋粮食铁器并细巧玩意。燕贤弟扮货郎去曾头市,可有稀奇物货卖?”燕青说:“不曾备办甚么货物。在山寨领了银两,正打算沿途买几样货品,遮人耳目罢了。”

鲍旭说:“吾在枯树山,这几年颇打劫了数伙去曾头市的客人。三年前劫得一伙贩马具的客人,最难得的是一副描金嵌宝的鞍韂鸾辔,高手匠人做得,端得是人间罕有。把与贤弟去货卖,定能引人入彀。”燕青大喜称谢,鲍旭命人取来,让随行的喽啰拴在车里。五个人、十匹马,离了枯树山,迤逦上路。

李逵几个在枯树山留守,三人白rì里刺枪弄棒、较量武艺;夜晚肉山酒海价吃酒癫狂,快活无比。隔三rì派一伙斥候(炳武子注:读音chìhòu,侦察兵之意。起源于汉代,因直属王侯手下而得名,分骑兵和步兵。)往曾头市哨探。

却说燕青一行人不几rì来到曾头市地界。于路探知,这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人家。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家主原是北地金国人氏,名唤曾弄。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大儿子唤做曾涂,第二个唤做曾密,第三个唤做曾索,第四个唤做曾魁,第五个唤做曾升。又有一个教师史文恭,一个副教师苏定。每有争竞斗殴,便拘得村坊所有青壮,都与他军器,共计五七千人马。

燕青吩咐同来的伴当于林密向阳处寻个空地歇息。将出鲍旭给的鸾辔包袱,交与时迁背了,自己挑了货郎担子,两人扮做货郎和伴当,直走向曾头市探看。远远望去,见这村坊果然是个峻险的去处。但见:

周回一遭野水,四围三面高冈,堑边河港似蛇盘,濠下柳林如雨密。凭高远望,绿yīn浓不见人家;附近潜窥,青影乱深藏寨栅。村中壮汉,出来的勇似金刚;田野小儿,生下地便如鬼子。果然是铁壁铜墙,端的尽人强马壮。

燕青二人摇摇摆摆向曾头市村口走去,早见一通营寨挡住去路。十数个庄客手执刀枪,盘查过往路人。燕青改cāo一口登州话,向前支吾。自称登州客商,觅得一副绝好鸾辔,yù进献曾长者,寻个进身。庄客闻言大喜,着一人引领二人进村去见曽长者。穿街过巷走石桥,行得半晌,面前闪出一座庙宇。但见:

坐北朝南,山门三间。门额有匾,法华禅林。甬道正对天王殿,月台前分二穹碑。大雄宝殿,五间庑殿顶;东西配殿,六间瓦箍头。二进庭院,毗卢殿、伽蓝殿、祖师殿居左。大悲坛、磨心堂、法云堂在右。北有三间藏经阁,两旁侍立钟鼓楼。明间檐柱有对联一副:芳蔼氤氲尽是旃檀之气,莲花涌现无非宝洛之光。原是菩提修身处,翻做杀戮殴斗场。

二人进得寺来,只见庭院内遍插认军旗,刀枪剑戟各sè军器堆放无数。大雄宝殿内神祗皆无,已充做军帐。正中桌案后端坐一老者,戴虎皮帽,穿貂皮袄,一部杂sè络腮胡须,耳带金环。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座位,坐着两个大汉,却是学究打扮。两旁站立十数人,有宋军装束,顶盔贯甲的;亦有北地装束,皮帽裘袍的。内中有五个莽汉,熊躯虎体,光着头,散着数条辫子,最是显眼。

庄客上前对帅案后那老者耳语几句。老者一拍桌案道:“哪里来的细作,敢窥伺俺营寨。与我拖出乱棍打死,弃尸喂狼。”堂上哄然答应一声,走出数人就要动手。

却看燕青不慌不忙,拱手施礼,cāo登州话答道:“不劳各位好汉动手。俺兄弟俩百里跋涉来曾头市地面,原是为求财。若求财不得,图个进身也可。若皆不得,便思将这贱躯抛却,亦无甚不可。尊驾可待俺将宝贝献上,若不中尊意,悉听发落。细作之事,实不敢为。”老者闻言,挥手让上前的众人退下站立,说道:“看不出你这娃娃,倒有几分胆sè。既不是细作,且看看你的宝贝。若还让俺中意,求财俺给金子、求出身俺给你一片店铺。若是俺不中意呵,你们还得喂狼!”

燕青叫时迁解下包裹,一样一样将整副鞍韂鸾辔摆上老者桌案。却瞥见桌上铺开一幅地势舆图,密密麻麻标满蝇头小字,半开半卷。不待燕青摆完,殿中之人俱围拢过来,争抢观看。但见:

锦雕鞍,描金线。踶胸搭,银钉扣。鞍韂横铊用皮镶,八宝花嵌万寿图。

铜马镫,砸云纹。犀牛銮,翡翠镶。红蓝宝石钉辔头,小牛皮做彩霞衣。

众人看罢,惊呼神乎其技,各个艳羡不已。五个光头辫子,齐齐伸手抢夺。老者断喝一声:“住手”,右手一挥,五个光头辫子每人右手多了一条鞭痕。众人皆讪讪退后,归位侍立。老者开口道:“兀那娃娃,你这宝贝俺留下了,你要价几何?”燕青道:“不还价,足银五千两。”那老者眯着眼睛,也斜着燕青道:“好却好,着实贵了。你可知我是哪个?”燕青拱手答话:“谁个不知曾长者大名,男女敢来曾头市,就是为着长者公道守信,一诺千金。不拘哪个,若是欺负俺,长者定会与小可做主。”

曾弄语塞,打个哈哈,开言道:“今rì天sè已晚,客人且住下。待明rì却商议。”说罢挥手让燕青下殿。燕青唤时迁上来,两个人慢慢地逐件收好整套鸾辔。满殿之人瞪眼瞧他二人,燕青、时迁却似浑然不知。半晌收拾妥当,仍旧是时迁背起包袱,燕青拱手道:“不敢动问寨主,教小可二人哪里歇息等候?财已露白,小可二人生死是小,丢了宝贝让寨主动怒,伤身事大。”

曾弄沉吟片刻,点首叫过一人,叮嘱几句。那人叫燕青、时迁跟随着,行到法华寺二进院内,推开“磨心堂”房门,让二人进去。随行的递过一只净桶,一坛清水,几个炊饼道:“就在这里安歇,明早有人叫你上殿。不许乱动,当心xìng命。”说罢二人在外把房门锁了,转身离去。燕青悄声对时迁说:“却才哥哥可见那曾弄案上舆图?”时迁应道:“自是瞧科,那该当是曾头市山川河流舆图,俺已记住村口大寨的布置了,标有陷坑和拒马。只是大半个村坊的图被卷起。不是俺夸口,只要让俺看一次,绝死不会忘记。”燕青大喜道:“适才我故意要得价高,让这厮们难做决断,必起杀心。却才殿上人多嘴杂,我料他必定留你我在此住宿,好趁夜结果了,抢夺宝贝。俺却想请哥哥今夜盗取舆图,报与山寨知晓。若哥哥心记神奇若此,便请哥哥漏夜去偷图观看,记牢便回。此屋呆不得,吾算计二更后必有人来摆布你我。”时迁道:“此事容易。你随我攀到梁上,转到隔壁安歇。天黑后你随我上到房顶等候,我自去盗图。得手后我回转来接你。”燕青道:“这样最好,只是生受哥哥了。”二人自议论端详,只待夜半时分作乱捣鬼。

却说那曾弄逐燕青下堂后,继续议事。却才坐在左首文士打扮的,就是教师史文恭,右手苏定。正在议论的乃是两位教头最新布置的布防节略,被史文恭jīng细画在舆图上,好说与众人听。盖曾家五虎,惟最小的曾升识得几个汉字,此时女真尚未有文字哩。(天辅二年九月时,阿骨打下诏令叶鲁与完颜希尹造女真文字。“仿汉人楷书”再“因契丹制度,合本国语制女真字”。天辅三年—公元1119年八月编成了女真文的《字书》)其余四个连同曾弄,皆不识字。曾涂、曾密却连汉话都半生不熟。只得画图指点,方能分说明白。议事已毕,众人散去。诸人皆去忙碌,殿上只剩曾家父子六人。

曾密xìng急,问曾弄道:“阿嘛(女真话,称呼父亲),刚才为何不杀了那客商,夺了马鞍。那真个是好宝贝呵。”曾弄说:“就你xìng急,刚才当着二位汉人教师,教俺咋个杀人夺鞍?史教师近来总说要回乡,是俺苦留放得未行。若被他看到俺们杀人夺鞍,必定借口俺们暴虐,自顾自离去。梁山攻来,却叫你等哪个去拼杀迎敌?”曾索说:“那也不能五千两买这鞍子呵。再说放着俺们五兄弟,还怕梁山?那个汉人教头走便走了,甚么打紧,便杀之又待何妨?”

曾弄说:“痴儿,前番晁盖来攻,俺教你四弟把箭刻上史文恭的名字,shè杀梁山大将,不曾想竟shè死了晁盖。梁山恨史文恭入骨,必定再来报仇。若胜之则万事皆休,若是败了,交出史文恭,也可保我等xìng命。此人先下是俺曾头市一面挡箭牌,端得值钱。倒是那两个客商,还不是手到擒来?今夜三更里你带几个jīng细人,潜进房去偷偷杀了,夺得那马鞍便是。明rì推说五千两买了他,也便堵住那史文恭口舌,岂不是好?”父子六人皆笑,好不得意。

此正是:蒙昧狼人,劫掠早已成xìng;女真称国,辱没黄金二字。不知燕青、时迁xìng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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