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擎从未对女子有过这般不一样的感受,他竟一时形容不上心头翻搅的是何等情绪,在桑九小姐说完自己想说的正准备告辞,晋擎没打算多留,可仍有话要问一问。
“九表妹可在梦中梦过我?”

他倒是破天荒地被一名女子困扰了一宿。

那个梦里,她被他压在身下,红唇紧咬,隐忍的表情,十分迷人,他鲜少失控,却被她的样子所惑,不知疲惫地战了又战。

就算入了蛊似的匪夷所思,也不该唯他一人这般。

晋世子在儿女私情上头一回有了兴致,如他一贯的性子,并不想只有自己一人入局,而他梦里的姑娘在现实中却冷眼旁观,对他毫无感觉。

男人问这样的问题,其实过了,若是定了亲的男女关系,私底下这么问,还能勉强接受。

可两个并不相关,也没打算有所牵扯的人,这样问,就是失礼,冒犯了。

董氏更是没想到晋擎这种样样周到处处体面的世家公子,居然会问一名闺阁女子有没有梦到过他,实在是离了大谱。

按耐不住,董氏正要开口,却被桑柔拉住了,先出声道:“世子这么问,叫我如何回,世子将来娶了妻,问问自己的妻就知道了。”

她确实梦到过男人,但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将来的他,但无一回是让她愉快的好梦,每回梦醒,总要郁郁一阵。

她不知道他这样问有何意图,又是否,他也同她一样,但他的种种表现,又不像是有着两世记忆的样子。

桑柔更不想冒险试探,惹来男人更多的关注,她带着母亲起身,朝晋擎施了一礼。

“表哥恩情,我自当铭记,待到表哥将来大婚,必备上厚礼,贺表哥大喜。”

晋擎却不再言语,没什么情绪地望着礼节到位却又格外冷漠疏离的少女。

她不仅一点都不想,还急欲同他撇清关系,他就那么可怕?

终究,晋擎意味深长地道了最后一句。

“表妹想得深远,但来日方长,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数。”

走出清晖园,董氏仍恍若如梦,半清醒半迷惑,是她老了,跟不上现在少年人的思想,还是他们变得太快,叫人摸不着头脑。

董氏经不住地偏头,看向依然气定神闲的女儿:“世子那话,到底何意?”

桑柔故作不解:“世子心思深沉,城府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他是何意,女儿又哪里能明白。”

董氏却突然悟了一下,内心五味杂陈,颇为复杂地瞧着女儿,却又说不得什么。

桑有为休整了一日,人也清醒了大半,去到后院寻董氏母女,却被告知她们出门了。

桑有为问她们去哪了,丫鬟支支吾吾地,说夫人不让说,显然不准备让桑有为知道。

没法子,桑有为只能等,饮了差不多两壶清茶,上了好几回茅房,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一对母女。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让我好等。”唯恐二人出事,桑有为提着心,惴惴不安,见到母女俩完好无缺地出现,方才放下了心。

董氏见到罪魁祸首,更是没好气道:“还能去哪,自是给你收拾烂摊子去了。”

桑有为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急道:“要你们女儿家收拾什么,再说了,□□,也没什么不对,琢琢不愿意,难道是假的,不把话说绝,人家还以为我们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

这么一说,倒也有点道理。

但董氏还是气:“亏得晋世子不是个计较的人,不然,如邓世充那等为了霸业连自己老丈人都敢杀的狂徒,明日这时候,我们就得烧香来看你了。”

桑有为也知自己过了,面色讪讪,摸了摸鼻头,赔笑脸哄妻开心。

桑柔一旁看着,默默别开了眼,不忍直视。

有男人哄,董氏也气不了多久,捶着男人胸口问:“琢琢未来夫婿,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心神,给我挑个最好的,不说有多权势,但一定要疼她爱护她,事事以她为先。”

要做到这,其实更难。

但董氏显然受到了女儿影响,宁缺毋滥,不将就。

桑有为有被难到,他是男人,深知男人劣性根,他自己这个例外同人应酬时没少被人笑话,说他惧内,连个歌姬都不敢碰,不算个真男人。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董氏的好,只有他懂,他也不想对外分享。

为了安抚董氏的情绪,桑有为只能一口应下,脑子里已经走马观花地开始挑人。

认识的是多,然而能让女儿依靠终生的,却数不出几个来。

次日,老夫人把桑有为一家三口都叫去瑞福堂用早食。

老夫人早年吃过不少苦,不是特别讲究,一家人围坐桌前,时而说上几句,嘘寒问暖地,也是家宅和乐的一种体现。

不似晋家,比起和乐,更重体统,老老少少小小,一律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到底。

桑柔初初嫁过去,也是遭了不少罪,在她认为不算事的事儿,到了晋家长辈眼里就是不可忽视的错,也因此,三天两头地,不是抄书,就是手心挨几板子。

而她的夫婿,也没几句宽慰的话,只会坐在一边,看她抄完了,再把她誊写的家规拿过去,一一同她解释,她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所以,她的过去都是不对的,娘家的所有,全都被否定。

唯一值得肯定的,怕也就是她父亲日复一日为晋军提供的优质粮草。

老夫人看出孙女的异常,关怀地问:“琢琢近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董氏忙替女儿答:“许是病了一场,还未完全恢复,气力不济。”

绝口不提落水那一遭,唯恐老太太扯到晋世子身上。

桑有为看看身旁的妻,没说什么,但仍是免不了地轻哼了一声。

老夫人瞧在眼里,亦是叹了口气:“你们不提,我也不想问,但不问又不行,毕竟对于琢琢一个闺中女子,出了那样的事儿,总要吃些亏的。世子能娶她当然最好,可我也瞧出来了,你们确实没这个意思,世子那边也不愠不火的,我一个半边身子将要入土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到底是历经大半辈子的人,老夫人还算看得开,唯一的担忧,便是孙女的闺誉。

老夫人把筷子一撂,一脸认真道:“我有些话,你们先听着,愿不愿意,就看你们做父母的怎么想了。”

一家三口哪敢不愿意,也跟着搁了筷。

“咱们家还是有些人的,尽管我已经敲打了他们,但人心隔肚皮,指不定哪天说漏嘴,或者喝多了,就把这事传了出去,都还两说。再有,琢琢正是当嫁的好年华,这时候说亲,选择的余地也大,实在拖不得,你们做父母的务必要放到心上。”

桑有为和董氏连连应是:“劳母亲挂心了。”

话语稍顿,老夫人缓了口气,看了不作声的孙女一眼:“你们做父母的,可能更倾向于把女儿留在身边。”

桑有为立马道:“是呢,以我们家的条件,招个赘婿也不是不可以。”

老夫人笑了笑,却道:“招个赘婿就能了事了?往后,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个什么流言蜚语,知道也快,一个上了门的男人,真的就没点脾气?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要是一点都不在意,你们能放心?”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赘婿熬死了岳父岳母后本性暴露,将年老珠黄的妻赶出家门,将家产占为己有,又另娶了年轻貌美的女人。

外人听着也只唏嘘这家人有眼无珠,又有谁会闲得无聊,打抱不平呢。

老夫人这么一说,桑有为和董氏你看我,我看你,犯难了。

桑柔却不纠结:“为何非要嫁人,我可以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待到宥弟弟学成,娶妻了,我把他的孩子当我自己的孩子养,不也一样。”

桑有为和董氏成婚多年,只有一女,老夫人不催,族中长辈们意见颇多,找桑有为提过不少次,劝他纳妾,把二房香火承袭下去。

桑有为顾念董氏,没答应,又被长辈念得烦了,索性从族中挑了个父母双亡的堂侄养在自己名下,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桑宥自打五岁就被桑有为送到余杭最知名的学堂,逢年过节才被允许回来,桑有为待此子严苛,却也出自真心地培养,他走不了的仕途,希望此子能够闯出来。

桑宥人不在家,书信却没断过,尤其和桑柔感情甚好,姐弟俩相差也不过三四岁,比起父母,更有话聊。

上辈子,她的弟弟学成后,为了她,入了晋家门下,几次重大的战役,进言献策,立了不少功劳。

她在晋家的地位能稳,父亲和弟弟的全力支持,不可或缺。

这一世,她不嫁晋擎,却也仍希望弟弟能够投靠晋擎,在知人善任这一块,这世上能比得过晋擎的,数不出几人来了。

老夫人是很乐意看到姐弟俩互相扶持的和睦画面,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毕竟桑宥娶亲后,身边最亲的不再是姐姐,而是他的妻。

弟妹愿不愿意让大姑姐帮着养孩子,又是另一码事了。

“不管你们想不想听,我还是想说,该嫁的时候得嫁,且最好嫁远一点,找个同金陵这边没甚往来的,也就不用担心那些风言风语传过去了,还有,世家大族,规矩严苛,也是好事,起码不会亏待正妻,更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缺德事。”

桑有为听进去了,忙道:“母亲所言甚是,儿子也这么想的,江东谢家,江北许家,都还不错,儿子也有遣人打听,必然给我们琢琢挑个最好的。”

老夫人略一思量,缓缓道:“我少时有个玩得好的手帕交,便是嫁去了江北许家,你们也别太急,待我写封书信,和人联系上,再作打算。”

董氏眼睛一亮:“母亲挑中的,必然好,那就有劳母亲费心了。”

江北许家?

桑柔想了许久,终于有了点记忆。

许家行事十分谨慎,固守一方,谁也不得罪,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待到大势所趋,晋擎为胜,许家态度也明确了,主动示好,俯首称臣。

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在明哲保身这一块,却是个中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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