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韩昕像没事人似的,时不时在对讲机里开开玩笑。
在别人看来或许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但余文强不是别人,而是去过芒井、见过新康边境管理支队侦查员的人。
他知道过去那些年,韩昕在边防部队是做什么的。
相比一个人去境外执行任务,隔离几天实在算不上什么。
而相比执行贴靠任务,有可能被病毒感染一样算不上多危险。
毕竟在境外那么复杂的环境下执行任务,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有可能回不来。
并且牺牲了都别想开追悼会,家属很可能只知道人是因公牺牲的,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牺牲的,甚至都不一定能看到遗体……
他通过对讲机挨个了解了下各“监室”的情况,打电话向局领导汇报。
想到昨天夜里,城东派出所又送来一个嫌疑人,他举着手机道:“谌局,这么下去不行,这边只是一个医学隔离观察点,又不是监所。
送一个嫌疑人过来,办案单位至少要安排一个民警和一个辅警过来看押。
送十个嫌疑人过来,就要搭进来二十个民警辅警,可我们分局才多少人?”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抓一个嫌疑人,就要搭进去两个人。
这么下去最多半个月,基层所队估计会有一半民警辅警要进隔离点!
谌局可不想因为这个影响战斗力,沉吟道:“你别着急,张区长已经考虑到了,刚给监管支队打过电话,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余文强追问道:“想什么办法?”
“兴东看守所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腾出来,把收押的嫌疑人转移到别的看守所之后,还要对监区进行全面消杀,甚至要根据防控要求进行一些改造。就算能尽快改造好,估计也收押不了多少嫌疑人。”
谌局顿了顿,接着道:“而且,随着防控措施的不断落实,违反防控规定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批评教育没用,该拘的还是要拘,不然这工作怎么做。
张区长已经去了看守所,等会儿还要去拘留所,看能不能好好规划下,设立几个新监区,专门用于收押疫情期间落网的嫌疑人。”
作为一个老管教,余文强很清楚看守所长期人满为患,想划出几个新监区,就要联合检察院加快办案流程。
甚至要跟法院沟通协调,让那些在看守所服刑的轻刑犯假释,让那些在看守所拘役的人员回家。
至于那些问题不是特别严重的嫌疑人,能办理取保候审的要办取保候审。
不然不管怎么腾挪,也腾不出地方。
不过这些是领导操心的事,他正在隔离,想帮也帮不上忙。
何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是城南派出所副所长,又不是看守所副所长。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他跟谌局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拿起对讲机:“韩昕韩昕,收到请回答。”
“师娘,什么指示?”
“能不能正经点儿,我们这儿是隔离点!”
“明白。”
余文强推开门看了一眼白进生,回到轮流休息的房间,带上门问:“体温有没有报上去?”
韩昕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笑道:“早报上去了,指挥部的人说今天会安排医疗纠纷调解中心的关主任过来,担任我们这个隔离点的主任。”
“这么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接受防控指挥部和分局的双重领导?”
“应该是。”
韩昕笑了笑,接着道:“我还帮你们问了下指挥部的人,隔离期满之后谁帮你们开证明。人家建议我联系社区,说社区开的证明才管用。”
余文强下意识问:“我们需要社区开什么证明?”
“师娘,你是不是隔离傻了,你出去之后要不要回家?”
“当然要回去看看。”
“这就是了,你有汉武旅行史,幼儿园老师知道,她们每天都让我师傅报告位置,报告小雨的体温。你要是回去了,又没社区开的隔离证明,小雨就上不了学。”
“差点忘了,这是大事,社区怎么说?”
“社区的人说,你不是居家隔离,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这儿是隔离点。让我们找分局或指挥部先开个证明,然后根据分局或指挥部的证明,再帮你们开证明。”
“这么麻烦!”
“这不能怪老师,因为上级好像规定,只认社区开的证明。一样不能怪社区,毕竟这个证明开出来,人家是要担责任的。”
“行,麻烦你了,帮我们好好跟社区的人说说。”
“不麻烦,我们大队有人在社区。”
“谁啊?”
“钱尚红,你见过的。”
“早说吗,让豆豆给她打个电话就是了。”
“我是通过正规渠道,按程序办的。你让我师傅给钱姐打招呼,这不合规矩!”
“行行行,就你小子有原则!”
韩昕正准备再调侃他几句,一辆警车缓缓开到了门口。
李亦军推门下车,拿着一份文件跑了进来。
韩昕立马站起身,拉开值班室的小窗户:“站住,跑什么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哥,新年好,我给你拜年了!”
“口罩戴好,保持距离。”
“哦,这样行了吧。”
“先别动。”
韩昕背上局里昨天下午送来的喷雾器,不缓不慢地走出值班室,跟打农药似的,举起喷杆,用喷头对着他就是一顿喷。
李亦军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欢迎,下意识捂住眼睛。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送嫌疑人来的,杨教说给你和叶警长打过电话了。”
“嫌疑人呢?”
“车上。”
韩昕放下喷杆,从腰里拔出体温枪,对着他额头测了测,确认不发烧,转过身去,趴在小窗户边取出一个登记簿。
“先登记。”
“行。”
李亦军被搞得啼笑皆非,接过登记簿趴在门厅里的书桌上一边填写,一边笑道:“哥,你这身行头可以啊,用水笔在背上写个名字,能拍张照片发朋友圈冒充最美逆行者。”
韩昕用喷杆敲敲他的头:“什么叫冒充,我现在就是最美逆行者。”
“对对对,你现在就是。”
“不扯了,说正事,嫌疑人有没有交代点什么?”
“交代了,游队前天下午就锁定了上家的位置,昨天一早带队出发的,这会儿已经到地方了。”
“游耀星去哪儿?”
“东广,买不到车票,坐飞机不安全,也是开车去的。”
游耀星都带队出去抓毒贩,自己这个缉毒民警却要在这儿看门,韩昕真有点小郁闷,回头看着警车问:“就这么过去抓,有上家贩毒的证据吗?”
表哥不但不是外人,还是支队的情报中队长。
李亦军觉得没必要对表哥保密,激动地说:“我们本来前天就回来了,就是因为要把上家钓出来,才拖到今天的。”
韩昕反应过来:“让嫌疑人下单了?”
“嗯,上家说今天发货。”
“你们大队可以啊,毒案是越办越顺手。”
“我们本来就很可以,只是没那么多机会侦办毒案。”
车上的毒贩虽然不是亲手抓的,但线索是自己审出来的,并且配合重案中队钓出了上家。
李亦军是真高兴真激动,把填好的表格递到韩昕面前:“哥,你看看,行不行?”
“嫌疑人也吸毒!”
“他以贩养吸。”
一个毒鬼就够头疼的了,现在又送来一个。
韩昕扶着眼罩,紧盯着他问:“他这几天有没有犯毒瘾?”
李亦军意识到表哥担心的是什么,小心翼翼地说:“犯了,这一路上总是流鼻涕、流眼泪,一个劲儿喊难受。”
韩昕立马走出门厅,敲敲车窗玻璃。
他裹的严严实实,田墨一时间没认出来,连忙摁下车窗。
周科洪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禁笑道:“韩队,你是支队的领导,怎么跑回来负责隔离点?”
韩昕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见嫌疑人面黄肌瘦、萎靡不振,冷冷地问:“你们就这么把人往这儿送,不先带他去体检?”
“隔离点不是有医生吗?”
“谁告诉你隔离点有医生的,就算有也是负责防疫的,不会也不懂体检,更没有体检的仪器设备。”
李亦军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韩昕不假思索地说:“先送嫌疑人去体检,没体检报告我们这儿肯定不会收。”
李亦军苦着脸道:“哥,医院现在连普通的病都不看了,更不会帮人体检。”
“这是你们的事,给你们杨教打电话,让他想办法。”
“好吧,我先打电话问问。”
李亦军没想到表哥如此不好说话,在收不收嫌疑人这个问题上,他的作法竟“分局公敌”差不多。
李亦军实在没办法,只能掏出手机打电话汇报。
韩昕清楚地听到杨彪悍在电话那头发飙,禁不住凑上去来了句:“杨教,我师娘说了,我们这儿是医学隔离观察点,不是看守所,更不是强制戒毒所,你不能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送!”
杨千里气呼呼地说:“你们那儿又不是没吸毒的嫌疑人,既然能收一个,就能收两个!”
“收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只提供隔离场所。强制脱毒有风险,你们要安排人来看押,出了事你们负责。”
“那体检呢?”
“体检那是必须的,城南、城东和头墩派出所,都是带着体检报告把嫌疑人送来的。”
“余文强也真是的,都已经不做看守所副所长了,还管那么宽。”
“我师娘是隔离点的负责人,如果嫌疑人在隔离点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被追责。杨教,请你理解一下,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行,我问问办案中心,能不能安排体检。”
“那我让老周和李亦军先带嫌疑人回去,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
打发走李亦军等人,韩昕赶紧用对讲机向师娘汇报。
可能是职业病,余文强认为做的很对,推开窗户,俯瞰着站在广场上的韩昕道:“他们不高兴是他们的事,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师娘,我担心杨彪悍会对你有意见。”
“他对我有意见又不是一天两天,债多不愁,管他有没有意见呢。”
把锅牢牢的扣在“分局公敌”头上,韩昕心情舒畅,笑看着余文强问:“师娘,师傅和小雨昨天说今天过来的,她们什么时候来?”
“不来了,我让她们不要过来的。来只能远远的看一眼、说几句,被领导看到还不好,不如用手机视频呢。”
“这倒是,你先忙,李亦军刚才进过大厅,我要把大厅再消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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