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再不是没侍寝之前那样,楚河汉界各占一边。就是要紧紧抱着, 紧紧纠缠, 来这人世间一遭儿才不冤枉。

他拱在她胸前,恬不知耻地说:“你老要做长辈,看见了?这才是正经老姑奶奶该干的事儿。”

她红着脸, 轻轻拍打了他一下, 心里头是足意儿了,就那么闭着眼, 随他的撩拨, 行走在浪尖上。

万岁爷这回显然是研习过了, 很有一股爱匠精神, 不急不躁地, 充满禅意地, 慢慢在她身上四处点火。鉴于前两次都不怎么美好的体验,颐行缩了缩,终究还是有些怕, 皇帝拍着胸脯保证, 这回必定得趣, 说得满脸正经, 言之凿凿。

没办法, 好歹得试一试,毕竟还得靠这个怀皇嗣, 靠这个升官发财大赦天下。且瞧他这么得人意儿, 疼点儿也认了吧!

于是老姑奶奶上刑般躺平, 说:“可得温存点儿啊,再弄疼了我, 我会忍不住一脚把您踹下去的,到时候您可不能怨我。”

皇帝说知道了,看一眼横陈的老姑奶奶,这玉雕一样的身段,让他的心头和鼻管同时一热。

忙捂鼻子,还好没在她面前丢丑,于是小心翼翼挨上去,充满爱意地绵绵吻她。老姑奶奶哪儿有那么丰富的经验能和这人抗衡,不一会儿就七荤八素了。

这回大约是地方对了,老姑奶奶爱这种锦绣堆儿里的翻滚,水到渠成地,轻舟已过万重山。

真真好风景呀,山崖两畔碧峰对磊,大江在悬崖绝壁中汹涌奔流,宝船行进也畅通无阻。

殿里守夜的红烛只剩下一盏,就着胭红的光,他看见老姑奶奶的脸,那小脸儿上有一种难以描绘的媚态,他在激荡中贴着她的耳垂问:“好不好?”

她伸出一双手臂搂住他,闭着眼睛道:“别说话。”

总算这小小子儿也有说话算话的时候,这回没蒙她,原来用对了方法,里头确实有不可言说的痛快。

第二天的老姑奶奶,娇艳得像朵花,百依百顺地替他穿好了衣裳,送他出门临朝。

皇帝迈出门槛回头看她,腿肚子里一软,忽然崴了一下。怀恩忙上前搀住,说:“万岁爷留神。”

皇帝正了正颜色,带着点儿解释的意味,“朕没用早膳。”

多年来都是怀恩近身服侍,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而腰腿酸软,难道怀恩会不知道吗?

皇帝抬眸和怀恩对视了一眼,怀恩什么也没说,同他相视一笑。

老姑奶奶有特许,用不着巴巴儿跪在九龙辇前恭送他,所以只是隔窗看着他去远。当然再睡回笼觉是不能够了,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在床上躺了会儿,就得起身上太后跟前请安去了。

太后这些年习惯了早起,即便身上不豫,不能礼佛,也是早早儿穿戴整齐了,坐在南炕上等着接见四妃。

颐行因来得略晚了一步,进门时那三妃已经在太后跟前坐定了。于是小刀嗖嗖剐骨割肉,恭妃笑着说:“纯妃承宠,果真是忙坏了,连请安都能误了时辰。”

上房的高案上就摆着西洋钟,长着翅膀的光屁股小孩儿左右摇晃着,瞧瞧那两根细针的指向,要说误了时辰,实在是睁眼说瞎话。

可颐行不辩驳,她上太后脚踏前请双安,说:“奴才来晚了,是奴才的闪失。老佛爷今儿身上怎么样?昨夜喝了几回水?起了几回夜?”

太后含笑说:“都好了,一夜到天亮。早前动辄还有些隐隐的痛,如今一点儿不适的症候都没了。”

“那就好。”颐行接了笠意送来的翠玉盖碗,轻轻放在太后手边的炕几上,细声说,“昨儿我和云嬷嬷说了,让给您预备的珠玉二宝粥,这会子熬得了送来了。里头的食材最是开胃,对脾肺亏损、饮食懒进有奇效,您且试试,要是喜欢,让膳房再预备。”

她殷殷叮嘱,这哪儿是媳妇,分明比亲闺女还贴心呢。看得边上三妃有些不是滋味儿,心道这回没能上热河,真是亏大发了,要是她们在,也不至于让老姑奶奶一个人得了这么个巧宗儿。

横竖就是时也运也,气得人没话说!三妃一时萎顿下来,看她对太后百般讨好,心里头是又妒又不屑,好好的大家子小姐,原来还有这副奴才样儿!

她们打眉眼官司,太后也不去管她们,只说:“我病了这一遭儿,能捡回一条命来,是好大的运道,多亏了诸天神佛保佑。我想着,咱们上热河有程子,宫里香火也不及前阵子旺盛,过两天把雍和宫的喇嘛宣进宝华殿办一场佛事吧,大伙儿去拜一拜,这就要秋分了,也祈盼大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人都说是,贵妃也感慨着,“时候过得真快啊,大阿哥……就是秋分时候没的。”

说起这个,大家都沉默下来,宫里头不管平时多尖酸刻薄的人,对于孩子都是实心的喜欢。当年大阿哥是独一个儿,生得又漂亮乖巧,大伙儿都很宠爱他。可惜后来得了疟疾,无端地发高热,没消七天就殁了。到如今说起来,都是一段悲伤的往事。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把大阿哥的神位送到宝华殿的壁龛上,让他也受一受香火吧。”

贵妃含泪说是,向太后蹲安谢恩。回到永和宫后心里头还难受着,要是大阿哥在,如今该五岁了,满院子撒欢,“额涅、额涅”地叫着,那该有多热闹。自己不说母凭子贵,至少境遇比现在要强些,不至于当着这空头的贵妃,后宫要紧事儿也不由她过问,只让她名义上管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翠缥见她伤感,只好勉力安慰她,“来日方长,主儿还年轻,将来还有再怀皇嗣的机会。”

贵妃苦笑了下,“纯妃霸占着皇上,如今后宫谁能近皇上的身?想怀皇嗣,难于上青天。我只是怕,她如今威望高得很,又已经位及四妃,再往上两级,可就越过我的次序去了。”

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像身后有人时刻拿刀抵着你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一刀就划将下来,要了你的性命。

翠缥说不会的,“她入宫一年还没到呢,就是要晋位,也得尊着祖宗规矩。再说她一无得力的娘家,二没有皇嗣可依仗……”

贵妃的视线望向窗外那棵紫藤,喃喃说:“没有得力的娘家,却有比娘家更势大的人撑腰,只要有皇上的宠爱,别说贵妃、皇贵妃,就是皇后又如何!如今太后又向着她……”贵妃脸上涌起哀伤来,“老姑奶奶的鸿运,真是挡也挡不住。”

翠缥虽也知道大势已定,但总觉得未必这么快,就算晋位,不也得一步一步来吗,尤其这样高阶的位分。

谁知还是她主子看得透彻,才过了两天罢了,流苏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到了贵妃跟前蹲安回禀:“礼部和御前的人上永寿宫颁旨去了,纯妃晋了……晋了皇贵妃,代皇后之职,摄六宫事。”

贵妃听她前半段话,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心想晋个贵妃吧,哪怕和自己同级也成啊。结果后半段话,一下子把她打进了泥里,顿时气若游丝般崴在炕上,“代皇后之职、摄六宫事……那我呢,我往后,又该干些什么……”

老姑奶奶晋位这事儿,对各宫都没有太大妨碍,至多不过引人眼红,可对于贵妃来说,却有切身的伤害。小小年纪的毛丫头,终于爬到她头顶上去了,她在宫里谨小慎微这些年,还不是连人家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是谁说尚家这回凤脉要断了?本朝出了一位废后,尚家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这才三年不到,另一位更厉害的崛起了,一路顺风顺水,把所有人都踩在了脚底下。

贵妃低头呜咽起来,自打大阿哥死后,她还没这样痛哭流涕过。真是扫脸啊,当了三年贵妃,满以为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了,谁知天上掉下个程咬金,一下子抢在头里了。

她哭得如丧考妣,翠缥只得让人把门关起来,不住地劝解她:“主儿,宫里多少人在等着看咱们笑话呢,您千万不能失态啊!就算她老姑奶奶当上了皇后,您还是稳坐第二把交椅,还是高她们一头,您是贵妃啊,您怕什么!”

可正因为是贵妃,才愈发扫脸,仿佛老姑奶奶打败的不是全后宫,而是她一个人。

但这种沮丧也不能持续太久,自己还得带领后宫众妃嫔,上永寿宫去,向新晋的皇贵妃请安。

老姑奶奶还没行册封礼,但行头已然大换了,穿一件明黄色纳纱的凤凰梅花单袍,头上戴着金累丝点翠嵌珠玉凤钿,端端坐在宝座上,接受三宫六院的朝贺。

大家自然是五味杂陈在心头,可谁又敢在这时候找不自在呢,一个个都俯首帖耳的,按品级高低在地心列队,高高扬起拍子,行抚鬓蹲安之礼。

老姑奶奶的训话也很简单,“我年轻,登了这高位,全赖太后和皇上偏爱。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日后上下和睦,齐心伺候皇上,就成了。”

众人说是,虽然心里腹诽,“有你在,伺候皇上哪儿还用假他人之手”,可这也不过自己心里琢磨,不敢和第二个人说。

贵妃当着众人,自然要维持体面,不过比平常更尽一百二十分的心,指挥众人进退。

颐行瞧她这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太失颜面,便叫了声裕姐姐,“后宫事务,这些年都是你料理,我才上手,恐怕不得要领,往后就劳烦您协理吧。”

裕贵妃大感意外,满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向上望去。老姑奶奶带着平和的笑,一时让贵妃无措起来,但这话一出,好歹也算赏了她尊荣,让众人知道,贵妃还是有别于寻常嫔妃的。

贵妃顿时满怀感激,心头一热,眼中发酸,蹲安道是,“我原没什么能耐,蒙贵主儿不弃,往后一定尽力协理六宫,不叫贵主儿失望。”

从永寿宫出来,贵妃的后脊梁都快被恭妃戳烂了,“我早就看出她是个没气性的,别人丢跟骨头,忙不迭地就叼了。她也不想想,这后宫在自己手上,料理得多乱,人家留她是为了日后好追责,瞧把她高兴的,拾着了狗头金似的。”

怡妃在边上抱着胳膊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后宫也是一样。如今老姑奶奶当权,贵妃原该像丧家之犬一样,岂料人家开恩让她协理,怪道她感激人家祖宗十八代呢。”

两个人在夹道里慢慢走着,这会儿暑气全消了,已经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看着那勾头瓦当、彩画红墙,别有一种繁荣热闹的气象。

这厢正要往御花园去,后面急急有脚步声赶上来,是翊坤宫的太监福子。到了跟前垂袖打一千儿,说才刚永寿宫传话出来,纯皇贵妃有令儿,让恭妃娘娘帮着料理明儿宝华殿佛事。

恭妃站住脚,沉默了下才说知道了,摆手打发福子回去。

怡妃倒笑起来,“瞧瞧,才说完贵妃,好差事就轮着您了。”

恭妃哼笑了一声,“好大的谱儿,才晋了位分,就忙着指派你指派他起来。”

“那也是没辙,谁让人家这会子掌权了呢。”怡妃叹了口气说,“咱们这位皇贵妃啊,还不似裕贵妃,办事儿讲究,未必给人留缝,您自己多加小心些吧。”

恭妃挪动着步子,倒是忽然跳出三界,替怡妃叫起屈来,“照说您是太后娘家人,太后也没个扶植外人,不抬举您的道理。果真是老姑奶奶手段高,哄得老太太高兴,一心向着她,反把您抛到后脑勺去了。”

怡妃听罢瞥了她一眼,“咱们啊,一向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揭谁的短。左不过不犯事儿,别落得和妃那个下场,就是烧了高香了。”

这话撂下,大家都刹了性子。可不嘛,进宫到如今,大家都短暂享受过万岁爷的温存,可谁又敢说自己切切实实承过宠?就算没有老姑奶奶,她们也过着差不多的日子,其实有什么可叫板的呢,不过自己和自己较劲罢了。

后来花园子是没逛成,恭妃既然受了命,就得操办宝华殿的佛事,和怡妃分了道儿,拐到春华门夹道去了。

银朱替颐行梳头,让那一绺长发在掌心舒展垂坠,觑着镜子里的人道:“主儿让恭妃料理宝华殿的事,想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奴才还记得,早前她和怡妃唱大戏,借着那块檀香木,把咱们抓到贵妃宫里问罪。如今您瞧在怡妃是太后娘家人的份儿上,没有为难怡妃,倒是要拿恭妃来作作筏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颐行听了一乐,“可不,看来你和我一样记仇。不过我倒不是要拿她作筏子,她事儿办得妥帖,也没谁刻意为难她。可要是办得不妥帖,那也怨不得我呀,敲打两句,总是免不了的。”

这就是一朝登了高枝儿,难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第二天的佛事,无外乎大家跟着太后一道祈福还愿。宝华殿两侧趺坐着雍和宫请来的高僧喇嘛,嗡嗡的梵声中,大伙儿反复叩首长跪,这一跪,一轮就是小半个时辰。

太后和众多太妃太嫔们因信佛,对佛事满怀敬畏之心,但对于众多年轻的嫔妃们来说,长时间的跪拜让她们腰酸背痛有些不耐烦。到了午时修整的时候,三三两两散出佛堂,退到左右便殿里暂歇,这时候尚可以好好吃上一顿斋饭,再松散松散筋骨。

便殿里的膳桌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膳房的侍膳太监开始往殿内运菜。银朱搀扶颐行坐下,她习惯性地弯腰压住胸前的十八子手串,这回却按了个空。

低头一看,手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想不起丢在哪儿了,喃喃说:“这可好,不多东西就罢了,怎么还少了!”

这话是有心说给那三妃听的,到底不是蠢人,脸上顿时都讪讪起来。

银朱在便殿内外着了一圈,没见手串的踪迹,便道:“想是落在佛堂里了,主儿稍待,奴才过去找找。”

颐行颔首,她忙提袍迈出去,一路顺着来时轨迹寻找。一直找进殿里,正巧看见一个穿着偏衫的喇嘛站在供桌旁,手里捏着那个手串。

佛前香烟袅袅,油蜡燃烧,发出浓重的香油味,大喇嘛长身玉立,把这佛堂衬得庄严如庙宇。银朱站在槛内斜望过去,摘了佛帽的喇嘛有颗形状美好的圆脑袋,青白的头发茬干净利落,不像有些人,后脑勺的头发能长到脖子上去。这种脖颈间界限分明的线条,照着老辈儿里的说法,是个享清福的脑袋。

银朱对得道高僧一向怀有敬意,合着双手说阿弥陀佛,“大师,这手串是我们皇贵妃的,多谢大师拾得,物归原主。”

那喇嘛闻言,转身把手串交到她手上,复合什向她行了个佛礼。

银朱接了手串正要走,忽然听见他“咦”了一声,不由顿住脚回望过去,这才看清他的脸,竟是上回赐她平安棍的那位喇嘛。

也就是这喇嘛,被他们冤枉成她的奸夫,差点害她丢了小命,名字好像叫江白嘉措吧!

银朱又合起了双掌,“您记得我?”

江白喇嘛点了点头。

这事儿吧,虽然发生在宫里,但御前终归打发人来查访过,他多少也听说了。真没想到,那天不过随手在香炉旁拿了根檀香木,念了几句经文,告诉她能保平安,后来竟引发了那么多事,这个素不相识的宫女,也成了他所谓的红颜知己。

就为这事儿,他被师兄们嘲笑了好久,虽然本不和他相干,但连累一个姑娘为此受苦,他也觉得有愧于人家。

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相遇,看样子她如今过得很好,这就让他放心了。

“这手串,是纯皇贵妃的?”他问。

银朱说是,那张满月似的脸盘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当初她和我一块儿卷进那件事里,是她一直护着我。如今她晋封皇贵妃了,我在她身边伺候着。”

江白喇嘛问:“你和皇贵妃,是一道进宫的?”

“是啊,今年二月里一块儿参选的。”银朱有些唏嘘,“我在宫里也只有五年,五年后,我们主儿的前程应当更远大了吧!”

江白喇嘛听了,低头沉吟了下,“我在京城也只逗留五年,五年后的三月,就回西藏去了。”

银朱一算,自己是两月里出宫,他是三月里离开,那时候正碰巧了,便道:“役满后我去雍和宫拜佛,到时候再来向大师求平安符。”

江白喇嘛没有再说什么,合什向她躬了躬腰,看她含笑还礼,托着那串十八子,转身迈出了宝华殿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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