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有老人有孩子,赶路也不能太急, 故而, 一路倒走了五六天。
这次回老家, 因着老家的房舍只是请了相熟的远亲帮忙看着, 便是提前打扫,这些人的安置也成问题。后来商量着,还是住在了李氏的舅家,王大舅家。这许多人,王大舅一家是住不开的,好在李氏舅舅多,足有五个舅舅。北方人都是睡炕,如此分在四五家,总算把住宿问题解决了。
王家人早就盼着哪,听说人回来了,远远的接了出来。尤其是王大妹的娘家王二舅家,王二舅还好,二舅妈却是拉着闺女的手,分都分不开,连忙又跟亲家打招呼说话,一路热热闹闹的就到王家村儿去了。
王大舅是做大哥的,自是先到王大舅家,王大舅也是六十几的人了,一头花白短发,肤色黝黑,说话极亮堂,依旧是极爽快的模样。见着外甥女(李氏)一家,没有不高兴的。还有就是大侄女(王大妹)这遭也跟着回来了。说来,外甥女每年都能见着,就是侄女自从跟着魏家二房出了国,一晃十来年没见了。
如今王大妹却着实是出息了,虽则文化上没什么增长,但跟着魏家人在海外,也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圆圆的脸庞,双眸明亮有神,不同于村里人黑灿灿的皮肤,王大妹虽也不白,却是一种细腻的小麦色,这主要是底子的问题,陈萱也不是那种天生白的,一晒就黑。像魏家人就是晒都晒不黑的那种,不过,魏家人这种是特殊情形,不能一概论之。总之,王大妹这些年不见,当真是出息了。她穿着件玫红色的碎花连衣裙配米色的皮凉鞋,脖子里挂着金项链,头发就是简单的齐耳短发,眉毛修的弯弯的,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反正,那种神采,跟城里人也没什么差别的。
二舅妈都不必问闺女好不好,一见面儿握住闺女的手,那掌心柔软的跟小姑娘似的,一看就是没吃苦的。一下子来这许多人,王家人早预备着哪,五个舅妈都跟着忙活,魏家女眷也不是没眼色的,除了带孩子分不开手的,都跟着把茶水分了,也不必都要人家照顾。
见面儿自是先一通寒暄,路上好不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坐下来歇一歇,那叫一个热闹,一个屋都坐不开这些人。干脆,男一屋说话,女一屋说话,至于孩子们,王家也有许多孩子,可以一起玩儿,再小些的,需要妈妈抱的,就跟妈妈在一起。大舅妈端来好些个苹果梨的给大家吃,笑道,“前些天接了电报,我就一直盼着亲家过来,尝尝咱们家的果子,今年雨水不足,果子长的也小,却是极甜的。”亲自递给魏老太太和陈萱吃,这是时下的礼,因李氏是王家的外甥女,不算外人,所以要先让陈萱这个做弟媳妇的。
陈萱接了苹果,问,“舅妈,那地里收成如何?”
大舅妈把魏家人都让到炕上坐,自己与几个妯娌则是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道,“还成,虽说雨水少,也没有说滴雨不下。咱们这地界儿,你说风调雨顺的时候少吧,可也没有大旱大涝过,总有的饭吃。”
魏老太太点头,“就是这样,比富地方穷些,比那些真正精穷的地界儿还要好些。”
二舅妈笑,“可不就是老太太说的。”
大家吃着茶吃着水果,又大规模的认了回亲,王家兄弟五个,最小的王五舅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口。魏家也不遑多让,所以,两家人口都不少,就这样,还有没来齐的,除了王大舅,其他四个舅家还有些子女没过来,大舅妈刚打发了个小孙子过去送信儿,一会儿也就过来了。
大舅妈家的大儿媳让魏老太太脱了鞋到炕头儿上靠着被摞儿躺一躺,魏老太太还不好意思,陈萱笑,“四宝儿要上炕玩儿,妈你正好在炕上瞧着四宝儿些。”
魏老太太也就半推半就的脱了鞋到炕头儿上靠着去了,她上了年岁,这一路又不好走,虽说大车里也带了垫着的被褥,可正赶上夏天,垫着被子就热,不垫着就晃,故而,一路行来,魏老太太难免露出些疲色。如今到炕头儿上,端着金银花水煮过的凉茶喝上几口,格外舒坦。魏老太太还道,“这茶不赖。”
大舅妈笑道,“我们当家的前些年跟着邵先生去广东那里,那边儿上常吃这种凉茶,里头放了金银花、菊花、甘草,说是防暑的,夏天喝来最好。”
当初魏年他们出国,是去读书的,如今回来了,王家人难免打听一下书读的怎么样。这可真是触发了魏老太太的得意项目,魏老太太这人比较实诚,因家里是做买卖发的家,所以一向比较看重生意钱财。可自从在海外开了眼界,她老人家也知道,有学问是极有荣光的一件事,这就说起来了。儿子媳妇都是博士,闺女是硕士,都是响当当的大学的一流文凭。
王家女眷还不大懂这些个博士硕士的事儿,魏老太太就又解释了一回,“也就是能给大学生当老师的材料儿吧。”
她老人家这么一说,可是不得了了。
大舅妈连连惊叹,“那不就跟以前的进士老爷似的。”
二舅妈也说,“大嫂,这个跟进士老爷还不一样,人家现在都管这种留洋的叫洋进士。唉哟,这可忒荣光。”
魏老太太将手一摆,假假谦道,“也还成吧。”又说,“我跟大妹在国外也没闲着,我俩把小汽车的驾驶本子也都考出来了。洋话也都会说了。”
王家女眷一听,更不得了了,尤其是瞧着王大妹,把王大妹瞧的都不好意思了。三舅妈瞪圆了眼道,“汽车那东西,我也只在县里赶庙会见到过。大妹,你还会开呀。”
王大妹回家就是帮着长辈们忙活茶水之事,见三婶子问,大妹笑道,“都是去了是现学的,先前也不会。”
“唉哟,这也了不得呀。”三婶子直说,“那汽车我听说可金贵了,等闲好几千大洋哪。”
大妹道,“国外没这么贵。这也是我平时要去市场买菜,为了方便,才学的开车。”
王大妹这样一说,一家人更惊奇了,四舅妈也说了,“我的天哪,买菜还要开车去啊!”在村儿里,平时都是自家种菜,就要去集上买什么东西,也都是靠两条腿走着去的。天哪,买菜竟然还要开车!天哪!再没听说过的稀奇事!
这稀奇事就由魏老太太代答了,魏老太太道,“那国外跟咱们国内不一样,也不兴自家种菜,市场离得老远。国家有车的人家特别多,基本上家家有好几辆车。我们住的地方,公交车又不很方便,大妹学出驾驶本子,就给她买了一辆。”
唉哟喂!
这更不得了了!
要说王大妹只是学会开车,已是令人难以相像的技能,如今魏家竟是给大妹买了一辆小汽车!
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魏老太太觉着这样炫富也不大好,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炫富,她老人家都是实话实说呀,魏老太太遂补充一句,“不是新车,是二手车。那会儿家里不宽裕,都是开二手车。”
二舅妈——也就是王大妹亲娘连忙说,“二手车就很好了。哎,这丫头过去,原想着帮忙做些家事,哪里能叫亲家给她破费买车哪。”
“不破费不破费,这破费什么。大妹这孩子,特别懂事,人也勤快。你们说,刚到国外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每天介阿年阿萱阿银都去上学,小丫头也得上幼儿园,家里就剩下我跟大妹,亏得有她陪着我。我们娘儿俩,凡事有商有量的。”魏老太太笑眯眯地,王大妹在魏家这些年,其实没人把她当下人看,本就是亲戚,何况人跟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魏老太太瞧着王大妹也很欢喜,笑道,“现在大妹跟我们小丫头在国外合开了个饭馆子,大妹占三成股,生意很是不错。这次是要回国,他们那饭馆子也想趁着假期重新装修一下,待回去再重开张。”
老太太这话一出,可是把王家人感激坏了,尤其是二舅妈,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憋的红了眼眶,拉着闺女的手就念叨起来,“我这闺女,前些年有个坎儿,后来到了北京亲家家里,就一路顺的不得了。如今更是跟着到国外长了这样的大本领,这叫我怎么说哪。亲家,您就是我的恩人哪。我哪里能想得到哪,做梦都不敢想。”
魏老太太笑眯眯地,“这都是应当的。她二舅妈你可别这样,你刚不也说了,咱们可是亲家,别说这外道的话。这是大妹的命,咱大妹就有这个命。”
三舅妈还问,“亲家母,您家现在还要不要帮忙的,咱家里勤快老实的闺女可多了。”
魏老太太合计了一下,说,“现在我家里雇着个洋人,我总觉着不如咱自己国的人说话明白。我有话可得说前头,就是一样,家里活儿可不轻省。”
三舅妈笑,“再不轻省能比种地还累?您放心,咱乡下丫头都泼辣。她们要是能跟着出去,一则长些见识,二则我们做长辈的,也是盼她们能有出息。像咱大妹这样,能有咱大妹一半的出息,这也了不得呀。要不是我这拖家带口的撂不开手,我都想去见识见识那遍地小汽车的地界儿。”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其实,王家在村儿里绝对是日子殷实的人家,兄弟几个都是勤快肯干的性子,家里田地也不少,如今住的也都是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只是,这世上,父母盼儿女出息的心是一样的,就像先前大妹到魏家干活,大妹命苦,年轻时先后嫁了俩男人都死了,到了北京,换了个环境,如今又有这般造化,王家人是极高兴的。若是再有能出去的机会,不管闺女小子,家里也都是盼着的。出去做工怕什么,魏家又不是外处,这是实诚亲戚,难道在家就不干活了?一样得下地种田!
能有这样出去的机会,真的是魏家提携亲家了。
魏老太太心下却是另有一番合计,魏老太太主要是想着,大妹以后跟着小丫头做餐馆的生意,家里这头儿定是顾不过来的。不然也不能再雇个洋人在家干活,可魏老太太始终跟洋人不大能说到成块儿。再者,家里孩子们多,尤其孩子还小,魏老太太就想用这知根知底的。
陈萱听着魏老太太这么说,也没反对,就是晚上悄悄跟阿年哥说了一声。魏年寻思了一回,轻声道,“妈既然应了,也便应了。洋人不大可靠,上回我那块表,怎么都找不到了。以前大妹在家时可没这样的事。虽则船票贵些,只要是可靠人,也值了。”
陈萱心里想着,也是这么个理,就是得跟阿年哥说一声,让阿年哥知道才好。
祭老太爷的事也很顺利,魏家这次举家回来,王家也置了份香烛纸钱,魏家又去买了一堆,其实王家原想代为置办,只是这东西,没有亲戚代办的,就得魏家亲自去买了。魏年还去县里请了几个和尚,过来给老爷子念念经。待祭过魏老太爷,魏年跟家里说一声,单独带着自己一家子,还有那些个念经的和尚,满满当当的坐了两车人,一道去陈家村祭岳父。
陈萱回陈家村带来的轰动,远远比魏家人到王大舅家时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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