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从紧张转为了轻松。
看到来的人是她, 厉其琛紧绷着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 手中的匕首仍握在手上,视线一直盯着她,看着她将突兀冒出的草绒顶回了堆里,看着她眯眼,看着她低下头小心越过了乱七八道的枝杈障碍, 最后将那一大团子放到地上, 一手插着腰,胸口起伏喘着气, 好似累坏了。

她的声音的确也是累坏了的样子。

“林子太大了, 险些迷路,别看这么多天没下雨, 可地上的落叶都很潮,兜了一圈都没找到, 后来在一个石壁旁找到这些的。”

“一下就折断, 应该好点燃,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温如意蹲下身子, 揪了一截的草绒捏在手中,那像是绕在石壁上的软藤,入秋后干枯,上面的叶子和花果就变成了这样, 在手中多揉一会儿, 叶子会碎, 花果则是像绒一般。

“这叫什么呢。”温如意低头闻了闻, 和普通的枯叶没什么分别。

厉其琛没有作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蹲下身子时裙摆都铺开了,上面勾过的痕迹也就明显了很多,她的确是走了不少路,还从灌木丛中经过,裙摆上依旧沾有针刺,而这一片,他们刚刚过来时,起码一二里都瞧不见灌木丛。

她走了很远。

她的头发有些乱,来来回回这么走着也没来得及收拾,从京都城出发时戴的满头的金钗,这会儿换成了两支玉簪子固定,白天里挽起的头发,此时披散在肩后,如瀑。

“哎,你怎么起来了。”温如意转过身,发现他坐着,朝他迈了两步,手压在了他肩膀上,将他往后压,“动来动去伤口会渗血。”

厉其琛看着她,近了,视线都在他的腰腹上,温如意小心解开衣服看了下,见又晕染了一部分的血迹,仰头看他,未作声,眼神微闪着,却似是责备,不是告诉他了不能乱动,怎么还动。

那是特别奇怪的一种情绪,从未有过的,对厉其琛来说陌生的很。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细想这情绪是什么,先涌而来的是愉悦,是比刚刚独自呆在这里时要来的更舒畅。

是对于她出现的愉悦。

厉其琛靠下,视线渐渐聚拢:“为什么还回来?”

当然是因为找不到路啊,再说大晚上,万一这林子里出现什么野兽,她岂不是连下山的命都没有。

温如意又将衣服拉上:“妾身是去寻柴火,自然是要回来的。”

厉其琛看着她有些冻红的手:“迷路了?”

温如意嘴角微翘,怎么可能!

“你若走了,本王不会派人找你。”

温如意心里轻哼,万一这又是在给她设套呢,说不找,要是下了山就撞上云阳他们,不就好玩了。

大抵是猜到了温如意心中所想,厉其琛朝外看去,声音悠远了几分:“本王说到做到。”

温如意握起双手,相互包裹搓了搓,没有作声。

话都到这份上了,她要还装作一番,似乎是没什么效用,可要她坦诚布公的言明自己就是打了这主意的,温如意也不会说出口,她又不傻,此一阵彼一阵,转个背他要心情不好追究起来,遭难的还不是自己。

温如意不是没考虑过干脆一走了之,可到这世界呆的时间越久,温如意就越觉得生存不易,先不说顺利离开,少了厉其琛的庇佑,原身的这张脸,怕是会引起很多祸端。

温如意当然不会用毁容的方式来达到藏匿的效果,在前几天,她还隐约听范家二少爷说起明年迎娶正妃这样的话,虽然不清楚,但至少遣散王府后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个是仓皇逃走,身上几百两银子,还得捏造身份担心会被抓去衙门,一个是大大方方离开王府,带着王爷的赏赐。

谁利谁弊,一目了然。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温如意想转移注意力,转过身开始搓揉带来的草绒,身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之前为什么想逃。”

温如意捏紧了手中的草绒,缓缓松开,看着它手心里扩散开来:“妾身从小在市井长大,一天当中进出门都好几趟,大府大院规矩多,十天半月都迈不出门去,不自在。”

就是原身自己进了王府这样的地方都会不适应,更何况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这几个月里她出去的次数在别人看来已经算多了,可在她看来,这与幽静也没什么分别,不能自由出入,那叫什么生活。

“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也不想做妾,换你你乐意?

温如意暗中吐槽完,话说的十分委婉:“妾身原来是想过平淡的生活。”

厉其琛眸色深了几分,静默片刻:“不走。”

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的两个字,温如意不肯应承:“晋王世子他们还没来,妾身一个人怕是不能将王爷扶出去。”

模棱两可的答案。

厉其琛收回视线,定在了她身上,嘴角微微勾起,机会只有一次。

两个人各怀着心思,再度安静下来,只有那些草绒在温如意手里被折来团去的声音,过了会儿,温如意捧着一团的草绒转过身问他:“王爷,该怎么生火?”

前一秒还在言语较量着,下一秒,温如意说完这句话后气氛就变了,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诚挚,她是真的不懂怎么生火。

厉其琛看向她手心,几秒后,声音微沉:“去找一截树干来。”

所幸林子里最多的就是木头,温如意没走多远就找来了符合他要求的拳头粗细树干,还有一截树枝。

都摆到坑里了,厉其琛拿出匕首递给她,指了指树干中间,要她挖出一道宽沟来,再将那截树枝的顶端削了外皮,削尖,露出前面的树枝芯。

厉其琛用两句话和几个动作为温如意演示过后,温如意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挖出一指宽的沟,那还是在他一刀显扎进木头中撬了一下,之后温如意又花了半刻钟拓宽,等她做完后将树枝削好,已经出汗了。

她抬起头看他,然后呢。

厉其琛指了下这两样东西,一刻钟后,温如意深刻体会到了古人的艰辛。

宽沟的顶端放有一些草绒,温如意双手握紧的树枝,重复不断的在沟中快速来回摩擦,这就叫做钻木取火。

这样的摩擦比钻孔后来回搓动棍子要来的不伤手,她目不转睛盯着顶端,等着有一瞬那草绒被摩擦出来的热量点燃,可许久过去,都没什么反应。

可她浑身都酸透了,停下来后双臂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使不上劲,刚才挖沟的时候就够费劲了。

正当温如意打算撸起袖子再战时,身旁传来了厉其琛的声音:“这些草不行。”

温如意一愣,怎么会不行,这些是她找到最为干燥的东西了,这些若不行,那些枯叶就更不行了,她虽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对其原理还是知道一些的,用干燥柔软的东西做火引子,点燃后再放到柴火堆里。

温如意不死心,又尝试了一次。

“……”眼见着摩擦的树枝少了一截,温如意有些想哭,夜里的温度是越降越低了,别看她现在不觉得冷,那是因为她一直在用力,一旦安静下来,很快会被寒冷侵蚀。

再者,厉其琛受的伤不轻,失了这么多的血,他没说,温如意也看得出他脸色越来越不对。

温如意只能求助于他:“这些没用的话,那什么可以?妾身现在就去找。”

厉其琛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用纸。”

温如意一怔,下意识朝四周看去,这是在野外啊,树倒是有很多,哪里会有纸。

这个念头闪过后,温如意想到了什么,猛地一震。

……

半个时辰后,寂静无声的树林内,未有火燃树枝发出的轻微响动,啵的一声,有柴火从火堆中蹦出来,落到了温如意抱膝的前方,温如意望着那火堆,眼眶微红。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感动呢,历经大半个时辰,耗费了这么的力气,终于把火给生起来了,此时感受着这暖意,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可实际上呢,温如意快心疼哭了。

银子,她的银子,整整四张银票啊,二百两银子啊,就这么一把火没了,天底下有这么贵的火堆么,用银票做火银,二百两银子就这么哗一下没了,变成一堆灰烬,连个边角都没留下。

温如意胸闷气短,感觉自己要厥过去了。

她的银子,二百两银子……

温如意抬手揉了下眼睛,更红了,视线还盯着那火堆,仿佛里面烧着的就是一堆银子,银光闪闪,被火苗给吞没,最后化为灰烬。

钻心的痛。

早知道这些银票会用在这上面,她就不应该让豆蔻去钱馆里兑换,她要不兑换这银票,这二百两银子这会儿还好好留在小庭院内,她的匣子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灰都找不到。

温如意抓起一旁的树枝扔到火堆里,缩回手后,搭在膝盖上,下巴扣在上面,呆呆看着火堆。

这一幕落到厉其琛眼里,变成了委屈。

好似进府以来都不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从她在腰封内衬的中掏出银票时,那肉疼和不舍就一直在她眼底来回的转悠,没有停过。

之后将银票揉烂的动作,又让她咬牙忍受了许多的煎熬,到出现火星子,引了银票,担心会灭掉,用三张银票将火苗引起时,她那神色,简直是在要她的命。

树枝柴火引燃后,就不怕它会灭掉了,她便保持着这姿势,一直坐到了现在,期间脸上闪过多种情绪,心疼,难过,不舍,还有懊恼,后悔。

厉其琛出生二十几年,还没见过谁失去钱财后露出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像是折损了千百万两,叫人不忍继续往下看。

厉其琛轻咳了声,坐在那儿的温如意反应的很快,忙转身查看:“王爷您不舒服?”

“无碍。”

确认了他没事,温如意转回去,下巴又扣回膝盖上去了,呆呆看着火堆,脸上其实也有多委屈的神情,可就是这姿势这反应,叫人觉得她可怜极了。

也是头一回有了拿人没办法的感觉,厉其琛无奈:“银子不会没有。”

温如意倏地转过头,那反应比听到他咳嗽还快,眨了下眼:“真的?”

当然是假的,到钱馆存下的银子,所给的银票就是依据,没了这个又不知身份的很难取回来,但厉其琛知道眼下这话绝不能讲,遂他点点头:“嗯。”

“可是钱馆的掌柜说,银票丢了银子也就拿不出来了。”登了身份的或许还能想想办法,但她当时为了图逃跑时方便,不留下任何痕迹,存的时候根本没有登记,就是谁拿了这银票过去就能取银子的,连银票都没有的话,钱馆哪儿要如何信她。

“不会。”

不喜形于色的厉其琛,情绪都放在心里了,温如意自然看不出来,再者,她想不到他会为了哄自己捏造这么个谎出来,理所当然的将这件事放在厉其琛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他肯定比自己清楚些,若是假的何必骗她。

温如意看着他,半响,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

厉其琛抬了下手:“过来。”

温如意松开手,朝他挪过去,他这边的位置距离火堆不近不远,比她刚才坐的地方舒服多了。

厉其琛让她过去后也没说什么,似乎就只是让她靠在那儿,温如意最初心里还惦记着不能挨他太近,可没多久,在火堆的烘烤下,累了半宿,花光力气的她,靠在那儿睡着了。

厉其琛尚还能腾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扶她,轻轻一动,她便靠在了他肩膀上,是真的累坏了,她也就轻哼了下,半梦半醒的。

“不怕了?”

睡梦中她轻轻嘟囔:“你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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