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怨住在一楼的厢房,始终保持着警惕。
当耶律余里衍决定禅位耶律余睹后,任怨便决定了,离开西辽,重回大宋故里。

他是任老公养大不错,但骨子里始终是一个宋人。

太原人独有的刚烈性情,让他不可能做出危害大宋的事情。以前,他跟随任老公投奔西辽,后来又跟随余黎燕去了西州。如今,余黎燕已经不再为西辽之主,而任老公也有意从西辽朝堂淡出,使得任怨最终决定,抛弃他在西辽的锦绣前程。

不过,他并没有单飞,而是继续留在余黎燕身边。

并不是任怨对余黎燕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知道,余黎燕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他的兄弟。之所以留下来,还是任老公的恳请。在他决定离开西辽的时候,任老公找到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请代我保护好蜀国公主,莫要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任怨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任老公对他有养育之恩,既然把话说出来,他便不能拒绝。

随余黎燕来到开封,也见了耶律余睹。

虽然内心里对耶律余睹有些抵触,却也必须承认,耶律余睹比余黎燕,更适合西辽之主。

余黎燕在西辽最危险的时候,延续了西辽国祚。

她很有能力,但因为她的性别和身份,注定了余黎燕只能把大辽国祚延续,而无法将大辽中兴。

这一点。从西辽局势稳定后,便可以看出端倪。

余黎燕虽然依旧是西辽之主,可是在西辽内部,却并非铁板一块。

而今已经不是萧燕燕统治西辽的时候,哪怕是萧燕燕,也没有成为西辽之主,更何况余黎燕比之萧燕燕。差距甚大。国祚延续,局势稳定,便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统制西辽。耶律余睹虽然背叛过大辽。可是在许多辽人心中,依旧有着极高威望。

任怨必须承认,余黎燕的决定没有错。

虽然未余黎燕觉得可惜。但又一想,若真能抛开那西辽的制约,说不得余黎燕会更加幸福。

半梦半醒间,任怨忽然听到一阵幽幽嵇琴声。

他不由得一怔,呼的坐起来。

这大半夜的,怎地突然有人操琴?

任怨没听过玉尹使琴,但是却经常看到,余黎燕在西州时,一个人使琴黯然落泪。

虽然听不太明白音律,可也能听出。使琴的人,演奏的曲子竟然和余黎燕独自一人使琴时演奏的曲子非常相似。他心中正感到疑惑,便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连忙起身走出厢房,就见余黎燕一脸惊喜之色,从楼上飞快跑下来。

“主公……”

任怨刚要开口询问。余黎燕已到了门边,把门闩拿下,拉开了房门。

秀才巷里,寂静无声。

月光照在巷子里,恍若披着一层银霜,透出清冷之气。

嵇琴声幽幽。奏得正是《阳关三叠》。

那熟悉的曲调,以及似曾相识的使琴手法,让余黎燕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满牟那山的夜晚,山野中回荡着阳关三叠的曲子,却不似如今这般清晰。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余黎燕启檀口,幽幽清唱。

唱的,正是当初玉尹离开可敦城时,所作得那首《鹧鹄天?送人》。唱着唱着,余黎燕流下了两行泪水。

任怨本想出来阻止,可是见此情形,怎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任怨缓缓退回厢房。

哈,没想到,真个没想到!

他竟然在开封城,而且就在对面……呵呵,主公这许多年的相思,却终究得偿所愿。

嵇琴声,戛然而止。

“小乙,是你吗?”

余黎燕突然高声呼唤。

斜对面的那间宅子,房门突然吱呀开启。

玉尹一袭白色长衫,手里拎着一支嵇琴,从屋中缓缓走出。

刹那间,余黎燕痴了!

“小乙,真的是你!”

恰乳燕投林般,余黎燕飞快跑上前。

不过,在距离玉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那双明眸含着泪,凝视玉尹。

“燕子,别来无恙!”

玉尹的声音非常轻柔,一如当年在可敦城那般。

余黎燕的泪水再一次忍不住流淌下来,快走几步,便一头扎进了玉尹的怀中……

“小乙,真的是你。”

说着话,她竟忍不住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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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洗,照映窗台。

玉尹烹了一壶茶,和余黎燕坐在书房中,相视默默无语。

“我……”

“咱……”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不过又马上闭上了嘴。看着对方,玉尹和余黎燕都笑了。

这一笑,似乎也道尽了三年的相思之苦。

余黎燕把这三年的经历,一一和玉尹讲述了一遍,最后还把她决定禅位耶律余睹的事情,也告诉了玉尹。

“西州三载,咱心力憔悴。

那王位看似诱人,却实在是令人烦恼。

自家从去年便筹谋此事,决定打进漠北之后,便让出皇位……大辽,非咱一介女子可以中兴。若林牙大石还活着,咱便把这王位让给他坐。可惜……而今西辽。争纷不断。此次若非小乙在燕山府吸引了番子六成兵力,只怕咱也进不得漠北。

便如此,也费了好大心机。

八剌沙兖那些家伙,安于现状,不愿轻启战端;而那些流亡贵胄,一个个骄横无比。若非查奴和乙室斡鲁朵他们帮衬,咱手握兵权。只怕要一辈子窝在那西州。

思来想去,也只有姨丈最合适。

虽然他投奔了番子,却是迫不得已……论能力。便是林牙大石也逊色几分。而且他曾任倒塌岭节度使司大将军,与倒塌岭十三部颇有交情。把西辽交给他,说不得最为合适。”

玉尹初闻余黎燕禅位于耶律余睹时。吃了一惊。

但旋即,他便冷静下来。

看着余黎燕那张略带着几分疲惫之色的娇靥,玉尹可以想象到,过去三年里,她那娇柔的肩膀上,承受着何等压力。轻轻叹了口气,玉尹为余黎燕满上一杯茶水。

“既然这般,怎地跑来东京?”

余黎燕道:“我若不离开西辽,姨丈又怎敢前往?”

是啊,余黎燕虽是女人。而且受到诸多节制。可毕竟是她一手延续了大辽国祚,更手握兵权。在这种情况下,耶律余睹也不敢轻易前往西辽。万一到时候余黎燕要拿他开刀,耶律余睹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只有余黎燕离开可敦城,耶律余睹才会放心前往漠北。余黎燕这一举动。表明了诚意,更消去耶律余睹后顾之忧。

想来,她做这个决定,也是万分辛苦吧。

玉尹的目光轻柔,带着几分疼惜之色。

“对了,你不是在燕山府。怎地会在东京?”

余黎燕说完之后,话锋一转,好奇的询问玉尹。

玉尹一怔,笑了。

“若不回来,岂不是要与燕子错过?”

余黎燕脸一红,心中顿感一阵甜蜜。

不过,她旋即露出紧张之色,轻声道:“小乙,你这个时候回来,可不太明智。”

“哦?”

“若你太子亲军随行,倒也能相安无事。

可咱听人说,你那太子亲军,而今尚住在真定,根本没有过来。你这样做,便是把自己置于险境。咱虽然初来东京,却也看出来,这开封城里,可是风云激荡。”

玉尹面颊一颤,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风云激荡?”

余黎燕娇笑道:“小乙休要装糊涂,以你聪明,难道还看不出端倪吗?否则,你又怎可能偷偷潜回东京,怕是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玉尹搔搔头,露出一抹苦笑。

真不愧是天佑女王,怪不得能延续大辽国祚。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引我回来的,便是你那位姨丈,余都姑。”

“哦?”

玉尹索性把他截获了女真信使的事情,和余黎燕解说了一遍。

“我是觉着,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才赶回来打探消息……燕子你已经见过余都姑,可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你为难不好说,那不说也就是了。”

余黎燕听罢一怔,半晌后轻轻摇头。

“若咱说,这件事和姨丈没有关系,会怎样?”

“哦?”

“今日咱见了姨丈,也说到了这件事情。

不过姨丈却告诉咱说,他根本不清楚是怎样一种状况。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老赵官家的人在做戏。姨丈一直没有表态,所以那个清明前是怎么回事,自然就不清楚。”

“是官家的人?”

“不是,似乎是你们太上道君的手下。”

“哪个?”

余黎燕犹豫片刻,一咬牙便轻声道:“好像是一个叫做赵叔向的人……姨丈对此人感官并不算太好,所以也就没有和他过多接触。只听人说,这赵叔向打算在二月二动手,更有意与姨丈联手。为得姨丈支持,他甚至还做出了许多个承诺。”

玉尹没有去询问,那赵叔向做了哪些承诺。

赵叔向?

玉尹必须承认,他对这个人的印象,的确不是太深刻。

只知道此人是魏王赵光美的后裔,拜涪陵郡公,身无实权,大部分时间居住洛阳。

此前,这个赵叔向曾出现过两次,而且对玉尹的态度颇为和善。

但犹豫小哥赵谌和赵叔向有些不合,所以玉尹也就没有和这个人,有过太多接触。

至于赵叔向的承诺?

不用说也能猜到,无非是割地求和之类。

老赵家这等事情没少做,玉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奇怪。

之前开封大捷,却出了个燕山之盟,落得个不败而败的局面。现在这些人又想要篡权,割地求和的事情便做出来,也不令人奇怪。事实上,玉尹早已经失去了这这些人生气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赵叔向如此活跃,究竟是为得哪般?

哪怕赵佶复辟,赵叔向最多也就是个环卫官,不可能得到实权。

既然得不到实利,按道理说,便应该这么活跃。

这个人,似乎很有趣!

想到这里,玉尹不由得蹙起眉头。

看这种情况,怕是要提前和赵谌接触了……

“既然余都姑已经答应,为什么还不离开?”

余黎燕轻声道:“姨丈是想要破坏此次宋金议和,为大辽在漠北,谋求更大空间。”

不知为何,玉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让余都姑尽快离开吧……他留在这里,于大局并无用处。

我总觉着,他继续留下来,反而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倒不如趁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先行前往漠北,而后暗中发力,令西辽在漠北站稳脚跟。”

余黎燕没有做出承诺,只是表示,会再行劝说耶律余睹。

两人便坐在这书房里聊着天,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可敦城时的那副模样。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余黎燕和玉尹都没有困意,在经过一番磋商后,余黎燕便告辞回去,不多时带着任怨,往庆丰楼行去。

玉尹则在屋中徘徊,睡意全无。

赵叔向!

这是一个他此前根本不在他计划中的人物,突然间出现,令玉尹有种措不及防的感受。

他思忖良久,便做出了决定。

辰时,吕之士赶着一辆马车来到门口,玉尹迅速上了车,让吕之士直奔开宝寺而去。

高尧卿已经为他约好了朱绚,在开宝寺碰面。

玉尹本打算和朱绚碰面后,再决定何时与赵谌接触。可现在看来,怕是要提前了!

他必须要尽快和赵谌取得联系,而后才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

对了,余黎燕也提到了太子亲军的重要性。

如他所猜测那般,太子亲军的回京奏疏,怕是被压在了枢密院。便只有让赵谌出面,催促枢密院做出决定。太子亲军一日不回来,玉尹这心里,就一日不安宁。

“小乙,刚得到消息,马兰桥镇昨日发生暴乱。”

玉尹来到开宝寺时,朱绚还没有过来,高尧卿却提前到达。

一见玉尹,他就急匆匆上前,轻声道:“张伯奋昨晚已奉命率侍卫亲军步军司前往马兰桥平乱。不过据枢密院呈报,马兰桥镇暴乱规模甚大,似乎聚集了数万暴民,正围攻鄢陵。张伯奋所部出发之后,官家又命姚平仲的侍卫亲军马军开拔屯驻卢馆镇。二十六郎因为这件事,可能要晚来一些,还请小乙你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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