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复又陷入一派寂静中。那雨丝,恍若水雾缥缈,浮游空中,恰似梦境。
又是一夜的喧嚣过去,人们都累了!
俏枝儿靠在窗上,看着窗外雨打桃花纷落。院中桃杏凋零,但枝头却结出了青涩果实。在春雨无声洗刷下,在雨中轻轻震颤。突然,一个桃子从枝头脱落,摔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碎成了一地……
这桃子,就如同自己!
俏枝儿幽幽一声叹息,缓缓回过身来。
屋中,那奴哥正跪在地上,两颊红肿,嘴角还挂着血丝。
而冯超则坐在一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超哥儿,奴而今当如何是好?”
筹谋已久的春季献礼,一下子被破坏殆尽。
别小看这一次失败,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必然巨大。
俏枝儿如果还要继续争夺上厅行首的位子,那么玉``尹就是摆在她面前,一道必须要迈过去的坎儿。否则莫说是上厅行首,就是她这白矾楼里上行首的位子,都将摇摇欲坠,甚至有很可能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宋以来,各行业迅速发展,使得这竞争也格外激烈。
勾栏瓦舍,同样残酷,就犹如后世的娱乐圈一样,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
俏枝儿看似风光,实则也如履薄冰。
她有先天缺陷,没有李师师封宜奴那等才华,很难吸引到那些真正的雅士名流。所以,俏枝儿对每次献唱都会非常重视,以免出现差池,与人把柄。只是这一次,她万万想不到一个肉贩子,却使得她颜面无存。
到此时,俏枝儿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冯超。
内心的迷茫和惶恐,自不必赘言,她很想听一听,冯超有什么主意……
冯超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他低沉着声音道:“而今姑娘有两个法子。
扳回一局,找玉哥儿再比试一回。他这次胜在取巧,又出其不意,所以姑娘才失了分寸。如果能胜过他,也算一个路子。只不过我觉得,玉哥儿刚才已经说的清楚,日后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未必肯点头答应。
再说了,他不是勾栏里讨生活的人,许多勾栏里的手段,也就无法使用……想用强,未必成功。而且,此人的琴技,的确是高妙过人,所奏曲乐,也非常新奇,未必能讨得便宜。更何况姑娘你而今的身份摆在那里,胜了未必会有人称赞,说不得还落得个欺凌乡邻的名号;若是输了,姑娘你就只能交出上行首之位,日后再想立足开封府,却难了。”
各行当里,有各行当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
后世曾有人说,中国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从上古开始,人们讲求道德,至秦而终;有汉以来,讲求谋略智慧,至五代而终;有宋以来,道德已经泯灭,而智谋亦已穷尽。于是人们开始诉求以律法为准绳……
是否准确?
各有各的评价。
但不可否认,有宋以来,各行当相对规范了很多,更出现了许多规矩。
勾栏瓦舍之中,自有勾栏瓦舍的规矩。
艺妓乐师,还有那江湖杂耍,在规则以内可以各凭手段。但若是对付外人,就有些不符合规矩。就比如说,如果玉尹是勾栏中人,俏枝儿为打压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对玉尹进行封杀;而玉尹随后的报复,就超脱出了规则,整个勾栏行当,都可以对玉尹进行各种各样的报复。
可问题在于,玉尹不是这行当里的人!
那些手段,自然也就无法使用……再者说,俏枝儿有俏枝儿的江湖地位。正如冯超所言,她可以找玉尹挑战,但玉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且,如果胜了,俏枝儿胜之不武;败了,那可就再难立足于开封府。
这样一个后果,俏枝儿也必须要考虑清楚。
冯超也认为,玉尹的技巧,的确高明,想要取胜,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拉拢他如何?”
冯超搔搔头,摇头苦笑道:“这难度,恐怕也不小。”
“此话怎讲?”
“如果今晚这事没有发生,一切都还好说。
我听说,那玉尹欠了人不少债,姑娘出面给予些帮助,也未尝不能讨一个善缘。可现在,姑娘招揽不成,还断了他的财路!断人财路,那可是大忌……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了一个郭京。自家可是知道,那郭京非善类,设计陷害了玉哥儿。知道的人,能了解姑娘这么做,是被他薄了脸面;可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姑娘和那郭三黑子联手迫害……
现在再想拉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一旁奴哥突然开口道:“区区一个肉贩,何至于这么费心。
只要姑娘肯略施手段,难道还怕那玉小乙不低头吗?只是要姑娘,亲自出面才好……”
不等她说完,冯超反手一巴掌,便抽在了奴哥脸上。
啪!
这耳光打得好生响亮,奴哥本已红肿的脸颊,被冯超这一巴掌打得,皮开肉绽,满脸是血。
“贱婢好胆!
若非你挑拨生事,怎会有今日麻烦?而今又要你家姑娘抛头露面,你把你家姑娘当成什么人?她是这白矾楼的上行首,不是杀猪巷里卖俏的姐儿。”
奴哥的意思,是要俏枝儿出卖风骚!
别看俏枝儿是个歌伎,但却是守身如玉。
舞台上,她可以烟视媚行,搔首弄姿,风情无限。
但骨子里却守着规矩,并不是那种靠出卖色相而上位的人……换句话说,她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而杀猪巷里,妓馆林立,多是那卖身不卖艺的姐儿。奴哥也是被宠的狠了,被俏枝儿教训一顿,却仍不自知。
俏枝儿面罩寒霜,只看了奴哥一眼。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奴哥却有一种似赤身裸体,身处冰天雪地的感觉。自家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奴哥也并非不清楚。别看俏枝儿长的柔弱,确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否则,又如何能笼络得住冯超这尊大神?
嘴巴张了张,想要开口解释,却被俏枝儿冷冷一眼,生生逼了回去。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奴当如何是好?”
俏枝儿没有再理睬奴哥,而是看着冯超,一双明眸中,透出楚楚可怜,动人之态。
一个靠杂唱而崛起的名伶,演技端地不俗。
冯超也说不清,俏枝儿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姑娘莫为此烦心,不过是被抢了风头,也算不得太大事情。只是此事姑娘莫再出头,自由自家出面解决便是。
还有,姑娘日后,还要多留意才是。
这勾栏瓦舍里,规矩极多,争斗的也厉害。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有天大麻烦。姑娘若得意时尚好,一旦失了名声,可就难办了……
自家也知,有些话不该说。
可是这话到嘴边,如噎在喉,听不听只在姑娘,还请姑娘三思为妙!”
说罢,冯超瞄了奴哥一样,便转身走了。
“超哥儿,你要如何做,可要奴家帮衬?”
“姑娘莫问,自家自有主张。”
冯超说完,大步流星便走。
那奴哥也爬起来,忍着痛道:“姑娘何必对这厮客气,不过是个拉嵇琴的,能有什么好办法?姑娘待底下,就是太心软,才有这冯超呱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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