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冉一路跑出云和剧院,直到拉门上了车,她才敢把情绪放出来。可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难过了,是云和剧院里的流言蜚语,是卞廷川的误解,亦或者是苏瑶与卞廷川的亲昵……
情绪一重叠着一重,她伏倒在方向盘上,却怎么也哭不出来,靠了十来分钟,她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驶离了云和剧院。

城市渐渐被夜幕笼罩,各色光影浮动。

车子经过崇西路口的时候,佟冉看到了一家酒吧,她心里忽然生出了大醉一场忘记一切的冲动,于是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吧门口。

酒吧门口立着黑板状的标牌,上面写着“泡别人的妞,让别人无妞可泡”,字体夸张,立意更是夸张。

什么鬼?

里头会不会很乱?

佟冉莫名萌生了退意,但咬咬牙,又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没什么可怕的。她大步进去,带着奔赴刑场的凛然。

酒吧里,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聊骚的聊骚……年轻的男女,放肆的笑声,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寂寞。

佟冉一路走到吧台边,擦身而过的女人们,一个个不是撩人的超短裙,就是风情万种的夜店妆,只有她,卫衣牛仔裤,不施粉黛,像是落入百花丛中的一片白纸,格格不入。

吧台上放着酒水单,佟冉扫了一眼,有种如堕烟海的迷茫。什么叫“深水炸弹”?什么叫“蓝色星期一”?现在的酒水取名都这么抽象了吗?

酒保看出她第一次来,热情地凑上来,盘算着给她推一款能拿提成的酒水,可他刚开口,佟冉已经拍板定下来了。

“百威啤酒。”

这是酒水单上最便宜的酒,也是唯一没有花里胡哨名字的酒。

酒保撇了下嘴,阴阳怪气地应了声:“好的,百威一杯!”

佟冉不在意,周围光怪陆离的一切让她觉得新奇,她东张西望,暂时忘了心里的那些烦闷。

百威上来了,好大一扎,冰块在棕色的液体里沉浮,好似有颜色的水晶。

她摸了一下杯扎外头的冰凉水汽,更兴奋了,就像一个压抑了很久的三好学生背着老师家长干一件小小的坏事,虽然这事儿也没有多么叛逆,可内心释放的感觉却很爽。

“妹妹,一个人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油腻腻的声音。

佟冉蹙眉,进门的时候她就想过可能会遇到被搭讪的状况,没想到这状况来得比预想得更快。

她利索地转头,想着把人瞪走,可那男人却毫无眼色地直接坐在了她的身边。

男人二十来岁,看着比佟冉还小,他穿着碎花的衬衫,袖子撸得老高,腕上的表在灯色下金光灿灿。

“心情不好?要不要哥哥陪你聊会儿天?”年纪小,开口倒是老成。

“不用了,谢谢。”

佟冉语气坚定,男人却还不死心。

“别这样,一个人的夜多寂寞,两个人才刚刚好。”他说着,手作势朝佟冉揽过来。

佟冉握紧了手里的杯扎,想着他要是敢碰到她,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作“透心凉,心飞扬”。

可惜,他没这个“福分”了。

男人的手还没来得及揽上佟冉的肩膀,他的肩膀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

--?--

男人吃痛“哎哟”了一声,慌忙回过头去。

佟冉跟着抬眸,竟在这里看到了上官珒,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才喝了一口,也不至于醉得眼花吧。

上官珒扬手,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往后弯了弯,示意男人离开。

他的眼神,像开封的利刃,冷而摄人。

男人本就只想猎艳,看着佟冉孤身一人又没什么夜场经验的样子才敢下手,这会儿见她有同伴过来,且看着穿着打扮不像普通混迹酒场的男人,自然不敢硬碰硬起冲突。他快速起身离开,目光在大厅里转悠了一圈,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佟冉难得做坏事,还被当场抓个正着,她垂了垂头,丧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珒单手扶着吧台,目光锁着她。

他身后是缭乱的舞池,男男女女正跟着音乐扭腰晃脑,那快闪的场景,衬得他的身影越发沉静。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佟冉被他盯得心虚。

“没什么想说的?”上官珒四两拨千斤。

佟冉想了想:“哦,刚才谢谢你啊,又救了我一次。”

“我不是救你,我救得是那位小兄弟。”

“什么意思?”

“我再不出现,你手里的啤酒就该迎头泼向人家了吧。”

“你怎么知道?”这男人是会读心术吗?

上官珒的脸色缓和了一下,目光落向她的右手,她的右手还握着扎杯,因为太过用力,手指泛着青白,一看就是蓄势待发。

佟冉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太紧张了,紧张到都忘了松手。

“那我替人家谢谢你啊。”她略显不快,大口地饮下半杯啤酒。

上官珒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她嘴倔否认。

“没有你一个人来酒吧喝什么酒?”

“来酒吧就一定是不开心的事情吗?”佟冉回身指了指身后乱舞的人群,“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挺开心的。”

“所以你是来寻欢作乐的?”

“对。”

“那你挺能的。”

“谢谢夸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说话,又饮了口酒,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逐渐软下去,悄无声息地染上一抹红。

上官珒想刨根问底,又觉得她可能需要空间自己消化,索性也跟着沉默。

他静静地看着她。

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她支着脑袋坐着,猫一样懒散,狐狸一样性感。她的脸很白,未施粉黛,干净剔透。长发温柔地落在肩上,将她原有的英气覆盖。

她似乎越想越委屈,眼底水色潋滟。

“女英雄最近有点脆弱,动不动就要哭。”上官珒打趣。

佟冉想到那些是是非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听这话,抽抽鼻子,硬生生把眼泪给忍了回去:“我才没有哭。”

她真是要强。

上官珒沉了口气,她大概不知道,女人爱哭并不是什么缺点,相反,适当的示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也或许,她觉得自己舞刀弄枪,根本不需要什么保护。

傻。

傻得特别又可爱。

他正想开口宽慰,身后一道声音喊过来。

“上官!”

--?--

“上官,你干嘛呢!”

随着声音主人的靠近,佟冉另一边的位置也落下一道人影。

来人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穿着黑色的篮球背心,像是从哪个篮球场散了场就直奔而来的。

“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在佟冉身上,脸上露出一抹阳光的灿笑。

佟冉看了看上官珒,上官珒不动声色地坐着,丝毫没有要为他们引荐的意思。

“你好,我叫佟冉。”

“哦,我知道了,那个阿娇。”男人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滑过上官珒又再次落到佟冉身上,他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程北陌,上官的朋友。”

程北陌的自我介绍显然比佟冉的更详细,但佟冉不想再做什么补充说明了,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和上官珒的关系。

她抬手握了握程北陌的手。

“一个人来喝酒啊?”程北陌自然熟地和佟冉聊起了天。

“对啊。一个人很奇怪吗?”

“不不不,是好情趣,不像某人,要他来个酒吧,得用八抬大轿去请,还心不甘情不愿的。”程北陌说着,瞟了上官珒一眼。

这个某人是谁,简直不要太明显。

佟冉笑起来。

上官珒对程北陌的话充耳不闻,他看向佟冉,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什么?”

“喝酒。”

佟冉跟着上官珒和程北陌去了酒吧的大厅卡座,卡座与包厢不同,它成半包围结构,不像包厢封闭性那么强,坐在这里,既可以享受大厅的热闹,又可以随时随地起身去跳舞。

与上官珒、程北陌一道来的,还有六七个男人。男人们个个身高马大,肤色健康。看到佟冉,他们只表示欢迎,没有一个过多八卦她与上官珒的关系,显然,这都是些知分寸高情商的男士。

程北陌是这些人里头最白的,偏还就他穿了无袖,那双肌肉发达的胳膊露在外头,白花花地惹眼。他看到漂亮女孩子,就扬起胳膊替人家拿酒指路的,颇有几分故意显摆的意思。

佟冉看着程北陌的胳膊,想起上官珒,他的胳膊也是充满曲线美且有力的,不过他平时穿衬衫西装居多,那份优雅华贵,弱化修饰了他的健壮,隐藏了他的力量。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上官珒是典型的代表。

她正想着,边上的上官珒抬肘轻撞了她一下。

佟冉猛然回神:“干嘛?”

上官珒对着桌上的酒水单扬了一下下巴:“点。”

佟冉大致扫了一眼,看出卡座的酒水单和吧台的酒水单是不一样的。卡座有最低消费,酒水的级别更高,当然,价格也更高。

“你请我喝吗?”佟冉问。

“不然?”

“那我点啦。”

“嗯。”

她眼底一阵窃喜,手指顺着酒水单的目录从上而下走了一圈,好像是在挑拣合适自己的酒,但抬眸的刹那却对等在一旁的服务生说:“我要最贵的。”

程北陌他们闻言,全都笑了起来。

服务生有点懵,酒吧里最贵的酒并不在这张酒水单上,那可是要二十多万一瓶的,而且不单杯点,要开就得要花整瓶的钱。

佟冉当然是开玩笑的,她正要改口,却见上官珒对服务生点了一下头。

“依她。”

--?--

“哇哦!”

佟冉还没反应过来,桌上的男士们一个个都激动地叫出来。

“托佟小姐的福,今晚我们都有口福了。”程北陌说。

“就是就是!感谢佟小姐!”

“佟小姐是对的,上官难得来一趟酒吧,就该让他放放血。”

上官珒神色淡淡地低头签单,面对众人的打趣,毫无反应。

佟冉有点后悔,她总觉得自己刚才那句玩笑好像开大了,对不住上官珒。服务生怕金主反悔似的,拿了单子就跑。

这瓶整个酒吧最贵的酒很快就被拿上来了,是拉图酒庄的干红葡萄酒。大堂经理亲自送,亲自开,亲自倒。

上官珒将第一杯给了佟冉。

佟冉没有品尝红酒的经验,又怕囫囵吞枣对不起这酒的价格,只好端着红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这酒入口的感觉“雄浑”又“孔武有力”,与在座的几位男士给人的感觉一样。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不时把佟冉拉进话题,恰到好处地照顾着她。佟冉开朗活泼,丝毫不扭捏,男孩子气十足,很能融入气氛。

程北陌很喜欢她,他喝得有些高了,一会儿喊她“大嫂”,一会儿又喊她“阿娇”,佟冉不知道阿娇什么意思,于是转头悄悄询问上官珒。

上官珒一本正经地说:“娇艳动人的意思。”

佟冉:“???”

娇艳动人?

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佟冉从大家的聊天中听出来,在座的这些人并不都是上官珒那个圈层的人,除了程北陌是个富二代,其他基本都是工薪阶级,而将他们连接起来的,是健身和一个叫蓝豹救援队的民间公益组织。

这个组织现在有一百多名队员,而在座的几位都是其中的骨干,也就是领头人。蓝豹救援队今年参与的救援行动已经多达九十多次,救下无数人命。

“纯公益的?”佟冉问。

“是的。纯公益,不收钱,随时待命,随时出发,风雨无阻。”程北陌骄傲地说。

佟冉有些不可置信,其他人也就算了,上官珒这样的大忙人,还有空去参与现场救援?

上官珒像是看出了佟冉的疑问,笑道:“怎么?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你是否有时间。”

“有心就有时间。”上官珒摇晃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语气谦虚,“不过,我去的次数不算多,平时都是他们冲在前线。”

“上官去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上个月的森林救援,上上个月的大江沉船,他都参与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这帮人,都是通过他聚集起来的,想当初我们可都只是一群空有肌肉的壮汉,是他在健身房里提出了这个设想,也是在他的鼓励和各方面的支持下才真正迈出的这一步。”年纪最大的李潇说。

佟冉坐得笔直,抿紧了唇不出声。

他看着她:“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肃然起敬。”她答。

“比不过你,人民艺术家。”他笑。

佟冉忍不住又要白他,却见他执起红酒杯,朝她一举。

“干嘛?干杯吗?”

“嗯。”

“为什么而干杯?”她嘴上问着,手已经跟着执起了酒杯。

“愿所有坚持,终能如愿以偿。”他嗓音低沉悦耳。

红酒摇晃,灯光下像是滚烫的火焰。

纷扰嘈杂的音乐声中,那细微的“叮”的一声,笔直地撞进了她的心里。

--?--

酒过三巡,众人情绪愈发高涨,程北陌提议去跳舞,一呼百应,除了上官珒。

佟冉也被程北陌拉上了。

她走了两步,觉得把上官珒一个人留在那里有些于心不忍,她想折回去,带上上官珒一起进舞池。

程北陌看出她的意图,问她:“你见过老母猪上树吗?”

佟冉不明所以,只能摇头。

她还真没见过。

“So,一个道理,你也别指望看到上官珒跳舞。”

佟冉:“……”

舞池里音乐声震天得响,佟冉耳膜都快裂开了,但是酒精上头,她特别的嗨。

程北陌看着佟冉,觉得这女孩子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模样着实讨喜,可他带她出来跳舞,心里压力山大。万一她遇到咸猪手或是被揩了油,上官珒还不得宰了他啊,所以,程北陌也不能完全放开,他扭来扭去,也不敢扭出佟冉一米的距离。

佟冉没感觉到程北陌小心翼翼地保护,她自顾自地跳着。

“头发甩甩,大步地走开,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挥手拜拜,祝你们愉快,我会一个人活得精彩……”

佟冉的烦恼,在音乐声里被释放地一干二净,这大概是她这二十多年来最放纵的一个夜晚了,虽然周围都是生面孔,可是,她却莫名的有安全感,因为,上官珒就坐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成了她的底气。

佟冉一边蹦跶,一边扭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上官珒。上官珒独自坐在卡座,灯光暧昧,他却依然是清醒矜贵的姿态。

忽然,有个身穿黑色紧身吊带裙的女人朝他走了过去,她坐下的时候很自然地往上官珒的身上靠……

佟冉瞪大了眼睛,内心忍不住腹诽:“骚男人,招蜂引蝶!”

她做好了接下来会看到香艳画面的准备,可上官珒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个女人起身便离开了。

佟冉忍不住嘴角上扬。

还不错,懂洁身自好。

她正想着,上官珒忽然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忙收回视线,继续在舞池里自嗨……

上官珒漫不经心地望着舞池的方向,明明佟冉穿着最不出挑,却偏会发光似的,最惹眼。或许,她天生就是舞台中央的角儿,虽然刀马旦的“武”与“舞”不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她的身段,她的气场,与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叮。”

上官珒的手机响了一下,是邮件进来的提示音。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不过刹那错开目光,就听舞池那厢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他再次抬眸望过去。

原本舞池里热舞的男男女女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退到了边上,舞池的中间,只剩下佟冉还在跳舞,她的舞步其实没什么章法,但却莫名都踩在了拍子上,她跳着跳着,忽然和着旋律,跳出一个利落的后空翻。

面若桃花,长发飞扬,英姿飒爽……

那一瞬,不管多美好的词语加注在她身上,都是轻的。

稳稳定格后,佟冉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京剧中“亮相”的动作。骨子里的东西,终归难以脱去,不过,偏是这不合时宜的一个动作,让刚才那个后空翻更加惊艳。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紧接着,是整齐的掌声。

程北陌疯了一样吹起口哨,佟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自信地笑了。

上官珒看着人群中耀眼的她,也默默地扬起了嘴角。

--?--

佟冉喝嗨了,也玩嗨了,从舞池中抽身后,她径直去了洗手间,第一扎饮下的冰啤还在肚子里,胀得难受,上完厕所,才算轻松一些。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洗手台那边,两个妆容妖艳的女人正在聊天。

“没什么收获。”穿热裤的女人一边补妆一边道,“有钱的不少,但能看的一个都没有。再不然,就是抠抠搜搜的,完全拿不出手,今天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我倒是看上一个。”另一个女人道。

“哪个?”

“16号卡座,穿黑衬衣的那位。那位,穿着打扮看着就很矜贵,举手投足的气质吸引人,只可惜,我厚着脸皮贴上去,人家不买账,说自己带着老婆一起来的。这年头还有带着老婆一起出来泡夜店的男人?嘁,不过是没看上我罢了。”过了会儿,又总结,“呵,连我都看不上,简直眼瞎。”

佟冉往洗手台方向走过去,那个正说话的女人手里夹着一支细烟,满脸写着不甘心。佟冉觉得她眼熟,不过眼熟的不是那张网红脸,而是她穿的衣服。

黑色紧身吊带裙。

这不就是刚才想贴到上官珒身上去的那一位嘛,原来是和小姐妹组团来猎艳的。

佟冉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洗完手用力地甩了甩。水珠溅到两个女人的身上,她们齐齐退开了一步。

“怎么回事啊你?没看到我们在这儿啊!能不能注意点!”穿黑色紧身吊带裙的女人瞪她。

“不好意思啊,我眼瞎。”

佟冉说完,又甩了一把,才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莫名就舒坦了。

卡座那边,程北陌他们又开始了第二轮。

佟冉有些晕了,胃也不舒服,没有再加入。

上官珒见她战斗力不足,压低了声音问她:“醉了?”

“一点点。”

“那回去?”

“好啊。”

佟冉也想回去了,今天这一天,对她来说,好像格外漫长。

上官珒拉着程北陌交代了两句,就和她一起起身。

大家刚和佟冉混熟,眼见她要走,还有些舍不得。

“冉冉姐,下次再约喝酒啊!”年纪最小的姚明飞说。

“好啊。”

佟冉和大家挥手告别,歪歪扭扭地往外走。

上官珒跟在她身后,几次伸手想搀她,又觉得还没严重到这个程度。

走到大门口的台阶处,她忽然重重打了一个晃儿,眼见她要倒,上官珒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佟冉一时慌乱,情急之下,竟死死地抱住了他。

酒精让她反应迟钝,这一抱,好几秒都没有松手。

上官珒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绅士地垂着,怀里温软的触感混着淡淡的馨香,宛若情景再现。

“佟冉,我和你说过什么。”他忽然发问。

“什么?”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佟冉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他:“这是意外。”

上官珒笑了:“能站稳吗?”

“当然。”她把脊背挺得笔直。

上官珒知道她嘴硬,但也不戳穿。

来代驾的费海还在路上,两人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

“泡别人的妞,让别人无妞可泡。”

佟冉再次瞥见那块标牌,她脑海里闪过那个黑色吊带女偎到上官珒身上又讪讪被赶走的画面,不由好奇:“上官先生,什么类型的妞能入您的法眼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室友一场,关心关心你嘛。”她笑得谄媚。

上官珒扬手,按住佟冉的肩膀,轻轻拨了她一下。佟冉被迫旋身,她身后,酒吧的落地窗在黑夜里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她站姿略歪的身影。

“你自己看看……”上官珒说。

佟冉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什么意思?

让她自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我……我……你……”她紧张到语无伦次。

上官珒笑容得体:“你自己看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关心我?”

What?

佟冉的心在云端飞了一圈,又狠狠地砸落到地上。

他大爷的!

--?--

费海很快驱车到了酒吧门口。

上官珒替佟冉拉开后车门,两人一起坐进后车厢。上了车,她倚在后座,还是不安分,好像把酒吧里的那股子亢奋劲儿揣在怀里带出来了,不停地哼着旋律奇怪的歌。

费海大约没见过她这样,有些担心又觉得好笑,时不时往后瞄一眼。

“费海!”佟冉忽然中气十足地开口。

费海吓了一跳,忙应声:“是,佟小姐。”

“能不能放点音乐,music!”她的舌头有些打结,讲起英文来,更显生硬。

“好的。”

费海打开了车载音乐,这些音乐都是上官珒平时听的,和那辆奔驰车里的歌单所差无几,清一色英文歌。

佟冉听了几首,发现全听不懂,于是又对费海说:“算了,关了吧。”

费海乖乖照做。

车厢里再次重回安静,上官珒瞧了佟冉一眼,她依然兴致斐然,继续一个人哼着小曲儿自嗨。

“这么开心?”上官珒出声。

佟冉用力地点点头:“开心。”

“喝个酒值得你这么开心?”

“不是喝酒的问题,是我今天认识了很多朋友。”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因为常年唱戏,佟冉的交友圈子特别窄,左左右右也绕不出云和剧院,所以,她微信通讯录里的朋友寥寥无几,今天认识程北陌他们,一下添了七八个人,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你看,李哥,游泳教练,我正好想学游泳呢,李哥说我随时可以去找他,包学包会。姚明飞,警察小哥哥,以后谁欺负我我都不怕了,因为他说有事让我吱声,他绝对给我撑腰,还有王哥……”

上官珒默默听着,看她炫耀似的点开这个的头像,又点开那个的头像。忽的,他瞧见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等等。”上官珒开口。

“怎么了?”佟冉的手指僵在那里。

“划上去。”

“嗯?”

“我让你把通讯录划上去。”

上官珒语气平淡,佟冉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她安静下来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把手机护住,侧身躲向另一边。

“我的通讯录里没几个人,没什么好看的。”她故作镇定。

上官珒微微冷笑:“我就想看看你给我备注了什么名字。”

“什么什么名字?当然是上官珒啦。王聿珒,Jin珒!”她语气狗腿,越是狗腿,越藏猫腻。

“佟冉,我刚才都看到了。”

佟冉头皮一紧,但还心存侥幸,或许他并没有看到,只是想用计套她的话而已。

“既然看到了,那还看什么?”

“确认一下。”他冷哼,“上官恶人?”

上官恶人……

费海在驾驶座上想笑又不敢笑,他使劲憋着,生怕老板的火气蔓延过来,自己的小命在今晚就交代了。

佟冉捂了一下额头,满脸写着嘚瑟过头的懊悔。

呵呵,彻底凉凉,他真的看到了!

她今天不该喝这么多酒的,酒精让她大意,她做梦都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在上官珒面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是……这个我得解释一下。”

“解释?”上官珒忽然倾身朝向她,长臂一扬,撑在车门上,“佟冉,在你心里,我是个恶人么?有多恶?”

--?--

佟冉被他桎梏在胸前,他身上的木香叠着清冽的酒气强势压向她,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的。”她拼命摇头。

这个“上官恶人”是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存下的,那时候,他趁三平闯祸逼婚于她,还完全不给她缓冲时间就强迫她领证同居,这些行为,对她来说,自然是可恶至极。她讨厌他无可发泄,只能在微信备注名上做文章。

她没想到,这点幼稚的文章,有朝一日会被他看见,而且,他好像还挺在意。

“以前是觉得你挺坏的,可现在,我已经对你改观了。”她极力表达着自己,眼神真挚。

上官珒并不买账的样子,依然保持着这个攻击性十足的姿势。

佟冉浑身燥热,她的手指在车门上一阵乱扣,摸到车窗的开关键,使劲按了下去,车窗瞬间开到最大,夜风扑进来,将她的头发丝齐齐掀到了上官珒的脸上。

头发丝虽细,但借了风的力,戳到脸上跟尖针似的,上官珒蹙起眉,下意识地退开,有一瞬怀疑她是故意使坏。

佟冉发现了,立马把窗户关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把两边头发撩顺了扣到耳后。

她面颊通红,耳朵也是红红的,饱满圆润的耳垂上隐着两个耳洞,那么细小,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引得他胡思乱想。

他想,如果她脱去这一身普通的装束,穿起裙装,戴起耳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风情。

上官珒收回视线,与她拉开距离,坐直了。

佟冉以为他生气,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像是撒娇,他先意识到了。

上官珒扬唇:“两件事,总有一件是故意的。”

佟冉推开他的手,撇了下嘴,心道这人真小气,全然忘了刚才在酒吧他一掷千金为她开酒的事情。

他继续说:“把备注名改了。”

“哦。”佟冉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犹豫地看着他,“你觉得改什么好?”

这还用问的?

当然是名字!

上官珒正要开口,却见她露出一个茅塞顿开的表情,飞快地在备注栏里删掉两个字,又打了两个字替换上去。

“你看,这样满意了吗?”她献宝似的把屏幕亮给他看。

备注栏里,她新填的两个字是好人。

上官好人。

上官珒还真没想过,他也有被女人发“好人卡”的一天,还是以这种形式。

他不作声,她心里没了底。

“怎么?还不满意吗?”她犯愁,“说你坏人你不满意就算了,说你好人你还不满意,难道要存上官善人吗?”

“哈哈哈哈……”

前排的费海憋了一路,实在憋不住了,一下大笑起来。

佟冉像是找到了同盟,扒着驾驶座的椅子往前一探:“费海,你也觉得我这主意挺好的是吧。”

费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上官珒,为了保命,不敢答,只是笑。

车厢里笼罩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欢乐气氛。

上官珒用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这两人今晚是全反了。不过,他看佟冉这得意洋洋的笑容,偏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得,她开心就好。

--?--

费海把车停在院子里,人刚一下车,就见隔壁院子里亮起了灯,老太太田珺披着大围巾,在佣人的搀扶下急匆匆走出来。

“费海啊!是老四回来了吗?”

费海正要给上官珒拉门,看到老太太,先去扶了她。

“是的,是上官先生回来了。”

“快!赶紧让老四打个电话,都这么晚了,小冉还没有回来呢!”老太太大声地道。

平日里,佟冉太阳西落就准时回家了,今儿这么晚了,却迟迟不见她的车回来,老太太都急坏了。

“奶奶,我在这儿呢!”佟冉推开车门,从车厢里钻出来,晃悠了一下,扶住车门,朝老太太挥挥手,露出一脸憨笑。

老太太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不对劲,又一时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直到她跌跌撞撞跑到她跟前,将一股子酒气带过来。

“怎么搞得?”老太太一边扶住佟冉,一边看向上官珒,“你怎么让她喝成这样?”

上官珒还没说话,佟冉先摇了摇头。

“奶奶,你放心,我没有醉。”

老太太自然不相信,她这笑得傻里傻气的模样,没醉十分,也至少醉了七八分。

“为什么去喝酒?老四惹你不开心了?”老太太温声问。

佟冉想了想,遗忘了一晚上的那些烦心事,忽的一齐重新涌上心头,她晶亮的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她这欲说还休的模样,在老太太看来,就是坐实了自家孙子的罪名。

“老四,你怎么欺负小冉了?”老太太瞪着上官珒。

上官珒不想把事情拉扯得太过复杂,于是对老太太说:“奶奶,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老太太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夫妻之间的问题终归要夫妻两个自己解决,遂没多问,只交代了一句:“好好沟通,可不许再惹小冉伤心,知道了吗?”

“知道。”上官珒点头。

“那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来我那里吃早餐,我有事跟你们说。”

“好。”

老太太扶了扶身上的围巾,由佣人搀扶着回了家。

“你也下班吧。”上官珒转身对费海说。

“是。”

费海上车,离开了随园。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与夜幕还有星辰。佟冉仰头望了会儿天,眉眼间的悲伤被月色放大,好像随时会哭的样子。

上官珒并不问她心情不好的缘由,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她忽然说。

上官珒闻言,不禁心头大动。

今晚的月色真美,夏目漱石的名句,意为“我爱你”。

这个女人是想表达什么吗?

他盯着佟冉,盯了半晌,她面色木然,木然到毫无感情,他确定了,什么“我爱你”,这对她来说,就是一句单纯的感叹,毫无深意。

也是,他能指望她有什么深意?

这女人在戏台上演惯了英雄,而自古以来,英雄大都心系万里河山,波澜壮阔,情感大开大合,儿女情长这方面的神经,鲜少有发育好的。

过了会儿,佟冉抬脚往屋里走,她的脚步飘而慢,既像没力气,又像随时会跌倒。

上官珒跟在她身后,护着她走了好久,也没走出多远,原地踏步似的。

他有些不耐烦了,扬手一把将她打横了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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