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此时相距近百米,中间隔着一大片林木,就那么对峙着。
少年尝试着缓缓移动身体,想要躲到树后蒙混过关,但看着明鸾的视线随他动作而动作,便知道这法子行不通,咬咬牙,开始往后退。

明鸾扔下竹篮,从背后抽出树枝,一边敲着手心一边往前走,嘴里还高声道:“说呀,这回又有什么理由了?想上山打猎,这里是官有林场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家里很穷吃不起肉?肉我也给你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少年眼神往两边飘,脚步慢慢往后退,脑子里转得飞快,思考着搪塞的理由。

然而明鸾是不会给他足够时间狡辩的,脸一拉长,便抓着那根棍子追过来。少年立时转身急驰而逃。但他哪里比得上明鸾熟悉地形?只能循来时的小路折返罢了。明鸾只绕了个弯,便从侧面追上了他,随手拣了块土块扔过去,他闪避间一时没注意脚下,被石头拌了一跤,整个人摔倒了,只见眼前一黑,明鸾已经扑到,双手紧抓树枝,横在他脖子上,借着冲力将他压倒在地,接着小腿巨痛,原来是挨了明鸾一脚,一时间使不出力来,半身动弹不得,只能用双手抓紧了压在脖子上的那根粗枝,稍稍给自己挣得些许喘息空间而已。

明鸾用力压住他,嘴角露出一个狞笑:“叫你骗我?还诓了我的肉去,我要是轻易放过你,我就不姓章!给我老实招了吧,你跟踪我上山,到底有什么企图?!要是再敢给我撒谎。姑奶奶手上的棍子可不长眼睛!”

少年眼睛都瞪得快脱窗了,即使早觉得章家这个小孙女性情很有意思。他也没料到会有意思到这个地步,方才扑上来那动作,可真够敏捷的,真不愧是武将门第出身的女孩儿。

感叹归感叹,他脑子和嘴巴也同时转得飞快:“饶……饶命啊!我真不是坏人!是……是有人叫我来的,想知道你上山都是去什么地方。”

明鸾心下蓦地一惊,连忙追问:“是什么人指使你?!”

少年似乎呼吸有些困难,咳嗽起来,明鸾皱皱眉。手上减轻了几分力道。

少年招供说:“是镇上那几个闲汉,说总是看见你拎着东西上山,又不肯告诉人是干什么去了,便起了好奇之心。想要打探打探……”他想起明鸾的好身手。眨了眨眼,“可是他们怕被你发现后挨打,所以就……”

“就雇了你来?”明鸾冷笑一声。

“是是。就是这样!”少年喘着气道,“我是刚搬到附近的,脸生,家里也穷,正缺钱呢,他们答应给我五百文钱。我就答应了。本来想着,只是跟在你后面看看你要干什么罢了。又不用做别的……”

明鸾挑挑眉:“那几个闲汉自家都不富裕,哪里能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就拿出五百文钱来雇人?!你可别哄我。这种事我只要押着你下山找人一问,就知道真假了!”

少年哭丧着脸道:“我真没骗你,不信你去问他们!他们原是为了打赌来着,有个人愿意出赌金,他们也是贪那钱才想雇我的。”

明鸾半信半疑地睨着他,道:“我还是不信你的话,我经常上山,那几个闲汉早就见惯了,无端端怎会好奇起来?”

少年却是记起先前打听到的消息,知道沈家如今的巡林差事是章家让给他们的,便道:“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巡山的已换了人,你却还老是拿着东西上山……”

明鸾想起崔柏泉离开已有几个月,若是他还在,自己拿着东西上山,倒还有理由,现在却未免显得奇怪,加上朱文至与胡四海住在山上小屋的事又不曾宣扬出去,怪不得会有人生疑呢。她虽埋怨那些闲汉吃饱了撑着,却也暗暗后悔自己行事不慎。

见她面露迟疑,少年开始稍稍使力将那根树枝推开些许,却马上就被明鸾发现,再度压下来:“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许再跟踪我!要是被我再抓到,可有你小子好看的!”少年忙不迭点头,连声保证:“我再不会跟着你了,真的!”

明鸾拿着那根树枝站起身,看着少年一脸如释重负般大口喘气,想也想还是觉得不保险:“起来,我跟你到镇上找你说的那些人,看看你有没有撒谎!”

少年手中动作一顿,马上继续喘气:“是……请等我一下,马上就好……”慢腾腾地爬起身,照明鸾的喝令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一旦与镇上的闲汉对质,他的话就露馅了,可章家的小孙女拿着棍子跟在后面押解,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她虽是个女孩儿,但显然身手体力都不俗,又熟悉山上道路,自己要脱逃,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脑中转得飞快,思索着最佳应对之法。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远远瞧见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记起那就是第一次被对方发现的地点。那一带他曾两次经过,可以算是相当熟悉了,知道过了那一片后,就离山脚不远了,如果再不动手,到了山下就真的逃不掉了。

明鸾跟在后面,眼睛直盯着少年的后背,手里紧抓着树枝不放。不过随着两人越来越接近山脚,她倒是放松了些许,这人既然没在半路上搞鬼,意图逃走,就变相证明了他的话是真的,他不怕与指使他的人对质。

她脑子里上一秒才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便看见那少年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大吃一惊地望向西面山坡:“那是什么?是着火了吗?”

西面正是崔柏泉小屋所在的方向,明鸾咋一听他这话,便吃了一惊,忙转头望去:“哪儿?哪里着火了?”

“那儿!你瞧,就是那片林子背后!”

就在明鸾聚精会神地观察时。忽然感到身旁一阵风声刮过,回头一看。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不由大怒:居然又被他耍了!

她迅速在一旁寻了棵树,蹭蹭蹭几下爬上去登高远眺,便瞧见东南坡面的树丛晃动不已,透过枝叶间,隐隐可见有人影窜过,当即便跳下树来,飞奔过去,途中好几回差一点就赶上了。却被他发现,接连跳下几处土坡,连滚带爬地,不一会儿已经消失在重重密林之中。

明鸾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她就不信。自己会追不到这个可恶的小贼!她虽没有凌空跳下土坡的本事,却可以拽着野草滑下去,不一会儿便弄得浑身是泥浆草屑。但与那少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了,只可惜,在她滑落一片较大的山坡之后,便不见了少年的踪影。

她在那片山坡前转了一圈,又爬到树上远眺,却半点发现都没有。只觉得匪夷所思。就算那人逃得快,也不可能忽然就消失了啊?她刚才明明看到他在山坡上方跳下来。除非这一跳就穿越了,不然地面上总会有印迹留下的。这是为什么呢?莫非……他是藏起来了?

明鸾开始仔细留意起周围的环境。这是山坡下的一小片平地,窄窄的,地上满是杂草,坡面上也长了许多野草藤蔓,周围则是各种各样的树,因为前些天才下过雨的缘故,有几处坡上的泥土有滑落迹象,和着积水,显得有几分泥泞。她又抬头观察每一棵树的树冠,每一棵都要踢上几脚,务求确认树冠中没有人躲藏,倒落得满头是水,颇为狼狈。这般忙活了一遭,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想想这少年几次的狡辩,分明是个有心眼的人,说不定正躲在暗地里笑话自己呢!

这么想着,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便故意道:“看来真的叫他逃跑了,岂有此理,我得去找背后指使者算账去!”便朝山下走,故意重重地踏着步,待经过一株大树后,便迅速躲在其后,原地逐渐放轻了脚步声,最后摒声静气地等待结果。

让她失望的是,她在树后足足等了十分钟,还不见有人出来,她不死心地回到山坡下,那里的一草一木跟她方才离去时相比,也不曾有过半点变化。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算他这回走运!”方才扭头走了。

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山坡下的藤蔓忽地一动,伸出了少年的半个头来,停了一停,朝四周转了转,接着才狼狈地爬了出来,整个人往藤蔓上一倒,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方才几乎逃不过去了,无意中一脚踩空,方才发现了这片藤蔓下有个浅浅的洞,大概是最近才形成的,里头满是泥浆,他不得已躲了进去,把藤蔓盖在洞口,仅仅够藏住他的身体而已,若不是他长得瘦小,只怕早就被发现了。方才听得脚步声离去时,他差一点就要出来了,还好记起了第一次被发现时,就是因为自己没能掩藏住脚步声,而此时的山上,满地都是干枝落叶,地势也不平稳,人踩在上面,每一步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但章家小女儿的脚步声到了后期几乎是同样的,只是声量大小有异而已,加上她这段脚步声只维持了二十来步,更叫人生疑。如果距离二十多步以外,就听不见脚步声了,那他方才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为保险起见,就多了个心眼,继续按兵不动。当他透过藤蔓的缝隙发现明鸾再次出现在洞外时,真是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个,他在她离去后特地多等了一会儿,方敢爬出来。

经历了这一番追踪与躲避,少年只觉得浑身筋疲力尽,也顾不得积水泥泞,整个人瘫在藤蔓上不动了。章家的小女儿接下来会去哪里?如果是去镇上找人,倒也罢了,自己还有时间逃走,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出现在半道上截住自己?他可没有信心再逃脱一次,到时候可就真的要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了。但他要是不走,总不能留在山上,更别说还会有别的巡林人有可能发现他,最要紧的是,他现在离朱文至一定很近……

这种矛盾的心情真叫人纠结,他觉得自己的头疼死了……

明鸾没有直接去找闲汉们。反而上山找回了自己的提篮,本来想着人已经逃了。她可以继续送东西给朱文至与胡四海,但一想到那少年,就总觉得心里不安。他这一逃,就变相证明了他的心虚,那么他那些理由十有**是信不过的,但他跟随在自己身后却是事实,会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如果是为了皇太孙朱文至,那此时此刻的他,会不会正跟在自己身后?

思索片刻之后。明鸾就在距离小屋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踏上了回程,直接下山去了。她先到镇上找了闲汉,没有直接问他们,只是旁敲侧击了几句。便证明了那少年所言完全是子虚乌有。气愤之余。她更觉心惊,连忙赶回家去,将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祖父章敬。

章敬听得大惊。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做得很好,一日没弄清楚来人的真正身份与目的,就一日不能去小屋,免得被有心人发现了太孙殿下的踪迹。等你二伯父回来,我就让他去打听那个王小二的身份。镇上人口不多。若真有一个面上有烧伤痕迹的少年出现,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届时便可打探清楚对方的来历!”

明鸾应了,放心将事情交给了长辈们料理,自己仍旧象平常那样行事。暂时不必再送东西上山,她反而落得轻松呢。因为心情好,连沈儒平夫妻再度上门求章家借几串钱给他们应急,她都只是将人晾在院子里,没有背地里算计一把。

沈家夫妻被晾了半日,才见到了章寂,说出自己的来意。原来他们是听说如今柑园里养鸭收入不错,光是去年大半年,就有了几十两银子的入息,连只占了一小股的章家都挣了近十两银子,因为这个,布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学着养了,听说再过个把月就能卖钱了呢。他们觉得自己种粮食果树未必能行,但养鸭子不过是喂喂粮食而已,能费什么劲?便也想学着养几只,贴补贴补家计。只是他们手头没有积蓄,买不起鸭苗,便想着向章家借点钱。沈儒平愿意打借据,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还上了。

章寂听了却冷笑道:“你们几时养过鸡鸭?真以为喂喂粮食就能养好了么?别借了钱投下去,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有这功夫,还不如学着种地,把你家分得的几亩地给侍弄好了,至少一年四季不必再愁没饭吃!若是你们有心学种菜,我们家的人也可以教。借钱买鸭苗这种事却是休想,我们家虽过得还算宽裕,也不是钱多得没处使!”

沈儒平夫妻最终只得悻悻离去。杜氏在路上小声抱怨:“不过是怕咱们家养了鸭子卖了钱,会挡他们家的财路罢了,倒说教了半日!九市一带这么多人家养鸭,多咱们一家又能怎的?偏他别家都不管,只拦自家亲戚!”沈儒平满心要踏实过活的,可惜满腔热情又被浇了冷水,也有些丧气:“啰嗦什么?若不是你非要我来,我也不至于丢这个脸!”

夫妻俩气愤地走在路上,沈儒平忽然脚下一顿,远远望着章家的大门,猛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你快看!章家大门口那个人,象不象胡四海?!”

杜氏被他抓得生疼,转头望去却半个人也看不见,便挣扎着道:“相公,哪里有人啊,你抓疼我了,快放手!”

沈儒平却没有留意到妻子的话,两眼只放光:“天助我也……只要跟在胡四海后面,就能……”

胡四海进入章家大门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他见了章寂,也不理会走出厨房的周姨娘惊叫:“你是什么人?”径自对章寂道:“章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寂见了眉头一皱,迅速看了周姨娘与闻声探头看过来的宫氏母女一眼,便沉声道:“有话进屋说吧。”

待进了屋,胡四海马上就质问:“说好了三天送一次吃食上山的,换季时还会捎来衣裳,可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们家已经四五天没送过东西去了!明儿就是初一,我要进城,殿下一人留在山上,什么吃的都没有,这两日天气又时冷时热的,你们是不是存心要饿着他?冷着他?!”

章寂沉着脸道:“上回送去的食物足够两个人吃四五天的,难道已经吃完了么?最近有人关注起山上小屋住了什么人,还有人在山下窥探,我为了殿下安全着想,就推迟了送东西的日程,只得把来人的底细查清了再说。”

胡四海一愣,忙问:“那你们查到什么了?!”

“只查到是个几天前才到九市的外乡人,应该是从德庆城过来的,同行有两人,一个年纪大些的,是个游方郎中,最近常在布村一带出没,另一个是少年,脸上有烧伤的痕迹,除了几日前在镇上露过两次面外,便查不到他的行踪。我家老二正托人去布村找那个郎中,看是什么来历。”

胡四海稍稍冷静了些:“你们行事谨慎是应该的,只是也不该抛下殿下不管。还有,山上那小屋始终不够安全,老爷子还是尽快为殿下安排另一处更好的住所吧。”

章寂不置可否,只命周姨娘取篮子装了些食物,再添两件衣裳,交给胡四海,让他带回山去,嘱咐他一路多加小心,别叫人跟踪了。胡四海也不多说,拿了东西就离开。

他前脚刚上山,沈儒平便远远缀在他身后,满面兴奋,因此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身后十余丈的山道上,还有一个头带斗笠的少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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