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
正是大局已定。
王忠嗣亲自操练出来的云州军马尽管还算不上什么百战精兵,可是,在昨日傍晚风雪之中的一场伏击,他们利用埋伏和天气,直接将突厥三部联军给杀了个措手不及,今日悄然回师之际,挟着那大胜的势头,对上郁罗干这一支受挫深重的兵马,本来就是胜面更大。更不要说南霁云的这一支伏兵骤然突袭搅乱了敌军阵脚,他们何止是如虎添翼,最终四面扫荡战场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而这种让将士们宣泄战胜喜悦的时候,王忠嗣自然不会宣扬什么穷寇莫追。他直接将兵马一分为二,交给了昨日率领左右翼建下大功的罗盈和侯希逸,自己则是只带了几名亲随进入了云州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杜士仪,而是悄悄登上了南墙,当看到犹如血肉牢笼的城头景象,以及那些阴损的布置时,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时竟是有些牙疼。
即便司马承祯说了可能天降大雪,可能够针对天气做出这些部署,最终还使其一一奏效的杜士仪,还真是善于随机应变!而且,这一手实在是太狠毒了!
“郎君,郎君?”
听到左右亲随的呼唤,王忠嗣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他几乎立时收起了胡思乱想的心绪,沉声说道:“回都督府禀报这一战的战况吧!”
王忠嗣留下别人扫荡战场,自己先行回城的消息,早在发现战局已定的第一时间就回到都督府收拾残局的杜士仪暂时还不知道。王翰崔颢郭荃王芳烈王泠然等人,都是近乎一晚上不眠不休地全城安抚,抽取青壮预备不时之需的同时,也要做好打几天硬仗的准备。可现如今骤然得知战事结束了,尽管一晚上的功夫大多数都做了无用功,可顶着熊猫眼匆匆回来的他们全都是兴高采烈。尤其性情欢脱的崔颢更是哈哈大笑道:“这样的胜仗,干脆就下令全城大酺三天,喝个痛快!”
“你就知道喝!”王翰笑骂了一句,但脸上也大为意动。他和杜士仪是生死之交,当下就涎着脸说道,“不过,小崔这提议真是好主意,全城百姓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不能大酺三天,一天也好啊!”
“你们两个啊,一丘之貉!”郭荃年纪最大,资历最老,指着王翰和崔颢两个人,一时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恼火,“这满城数千口,需要多少酒,多少肉?这一天一夜的守城,死伤多少,抚恤多少,要用多少开销,你们就不能替杜长史省俭一点儿?”
然而,郭荃的这番捂紧钱袋子的论调,却连王泠然都大不以为然:“庆功宴当然是一定要开的,而且这次全城大半青壮都忙活了许久,就是每家犒赏酒肉也是应该的!放心,亏不了,这回王将军先打了一场胜仗,紧跟着城下又打了一场胜仗,缴获的战利品甚至都足够献俘长安了,虽说不能像上次剿灭马贼似的,全都扣下来完善城防,但想来圣人也一定会体恤咱们云州城这次一番苦战,不会在乎这点战利品!良驹倒在其次,要知道咱们这回的俘虏少说也有几百吧?”
王泠然当初也是赫赫有名进士及第的名士,可跟着固安公主在云州呆了这好几年,如今又成了云州都督府的正式官员,竟也沾染了几分商人的论调。此刻这市侩似的算计这些,顿时让一旁的王芳烈瞠目结舌。他是真正的从处士一步登天,情知从王翰崔颢王泠然郭荃这些同僚们,每一个都是这年头最最金贵的进士及第,名扬两京的名士,可越是相处,那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越是崩塌,眼下他简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而偏偏作为云州长史判都督事这一主官的杜士仪,竟还从善如流地连连点头道:“没错,这样的大捷,云州城上下男女老少尽皆有功,是该好好开一场全城的庆功宴。谁说没有钱,这次的战利品用来抚恤庆功,完善城防绰绰有余!圣人面前我会请王将军一并代奏!”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王忠嗣的声音:“什么事要我一并代奏?”
显然,王忠嗣只听到了最后半截话。而他进门之际,杜士仪已经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见其风尘仆仆满身血污,他丝毫没觉得腌臜,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臂膀,继而大笑道:“咱们云州大捷的功臣回来了!王将军,留下你权掌云州军马,是我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
王忠嗣本还想肃容解说一下此番进展,见杜士仪竟是表现得这般亲近和欣悦,而其他人也围上来热情地恭维庆祝,从小在深宫长大,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务必保持一段距离的他只觉得心头又是感动,又是温暖。
直到杜士仪很强势地把其他人都赶回了座位,执意拉了他前去同坐,他谦逊再三,不得不随其在主位坐下了。等到听众人七嘴八舌说完刚刚商量的庆功宴之事,听得昨日一下午的守城之战,昨日一晚上的加筑城墙,在城头上捣鼓那些名堂,他在惊叹之后,便爽朗地笑了。
“云州以孤城数千之众,力拒两拨军马来袭,军民上下齐心协力,这战利品谁也不好意思下手分润!太原尹李暠李公又不是那等贪图别人功劳的,其他人谁想染指,也得过了我这一关!就拿出来厚赏抚恤,大大庆功,这本就是云州上下军民应得的!”
“好一句应得的,就冲这一句,王将军,我就得好好敬你一杯!”崔颢使劲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大家都记着,庆功宴上,好好灌他这个大功臣!”
“忘不了,不灌得他酩酊大醉,我就枉称并州酒豪!”王翰不怀好意地盯着王忠嗣,龇牙一笑。
闹过之后,众人少不得重新开始梳理战果。尽管王忠嗣在云州境内伏击来犯的突厥三部联军近三千人大获全胜,云州又在郁罗干所部的攻势之下安然无恙,然而,盘点这场战事,谁都觉得侥幸之处颇多,每一个环节若是出了问题,都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后怕之余,郭荃便苦笑道:“要说咱们的运气还真是顶尖的,否则,单单两位贵主身在云州,倘若出了半点闪失,咱们这些人就齐齐以死谢罪吧!”
“都过去了,郭参军你就别给咱们泼凉水了。”王芳烈是最晚知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在云州的人,这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话说回来,即便有司马宗主提早推断出了这场大雪,倘若白登山中没有存下足够的御寒毛皮,倘若杜长史的从人没有追上王将军,这次战局恐怕就要改写了。”
“最大的变数,还是这一场雪。”王泠然同样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随即心悦诚服地说道,“司马宗主真乃活神仙也!”
“没错没错,真是神乎其神的手段!”
“一定要在云州城内为司马宗主造一座道观,塑其金身参拜才是。”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要被人当成活神仙顶礼膜拜的上清宗主司马承祯,却是喷嚏不断。尽管他身体康健,可是连日赶路,晚上熬夜观云,再加上天气骤寒,竟是不幸感染了风寒,他无奈地自己给自己开了方子之后,见便宜弟子玉真公主带着徒孙玉奴一本正经要侍疾,他登时哭笑不得。
“别忙活了,两剂药喝下去发汗便好!还好这次没有马失前蹄,否则不但辜负杜十九郎的信任,还要连累你们!”
“师尊哪里话,若不是师尊道法通天,阿兄也不会允我拜入门下。”战云驱散,云州大捷,阴差阳错赶上这一场大变的玉真公主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养尊处优的她破天荒露出了小儿女的娇态,竟是微嗔道,“不过,师尊这观云之术不许藏私,需得全数教授给我才行!到时候我传了玉奴,玉奴再传了弟子,如此一代一代,师尊绝学也就不至于失传了!”
扑哧——
这次连金仙公主都不禁笑开了。就在这时候,外间先是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却是固安公主和王容联袂而来。两人均是几乎一夜未眠,这会儿眼睛固然熬红了,但都是精神奕奕,王容更是疾步来到金仙公主面前盈盈下拜道:“师尊受惊了!”
“受什么惊,虏寇须又不曾攻入城中来!”金仙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心疼地看着心爱的弟子说道,“你也不要太过奔忙,须知你如今嫁了人,当好贤内助固然要紧,可也要着紧子嗣才行。他杜十九郎若是要把你当成下属使唤,我可不乐意!”
“师尊!”王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却见司马承祯向自己招手,她见其卧床,连忙快步上前。可正要关切地问病情是否要紧时,她却不防司马承祯突然出手扣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顿时错愕难当。
司马承祯一手捋着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无上道说的很是,且让我先给你看看脉,瞧瞧是否需要好好调理,尽快给杜十九郎添个子嗣!”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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