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这个时代,官运亨通者能够在入仕之后有限的二三十年里,为官二十任甚至二十五任,而在仕途末期可能当上宰相尚书之类的高官。至于官运不济者,如同蜀郡崔家近些年那三个官似的,出仕之后说是仕途三十年,但为官却不过一到两任,其他时候全都在吏部苦巴巴地等着候选派职。所以,一生能当几任官,几乎等同于官路是否畅通的标志。这也是韦家人为何最终还是放了韦礼前来益州的原因。
同是京兆韦氏子弟,却不是人人都能够在仕途上走得远的。
好友相见,自有一番闲话别情要叙。当初京兆府等第的这十个人彼此串联同进同出,同谒公卿,同投墨卷,最后同时登科,后来那些家世寻常的,作为城南韦杜关中世家的杜士仪和韦礼又一块帮他们参详出主意觅官职官缺,彼此交情自然不寻常。此时此刻,韦礼就先把同科的状况总总一一讲来,最后方才提到了自己的顶头大上司,言谈之间颇有抱怨。
“那位范使君脸慈心狠,这蜀中又是韦氏鞭长莫及的地方,你可给我找了个难对付的上司!”
“不打攻坚战,怎么显出你韦十四的本事来?再说了,我倒是想把崔十一这妹夫调来,奈何没那门路!”
韦礼也就是随口说说,这会儿和杜士仪相视一笑,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之前信上说不清楚,眼下你说吧,想要我这司户参军事干什么?”
“你也知道,宇文融是因为括田括户而一举青云直上的,圣人认定他是难得一见的计臣,但朝中不少人对他忌惮得很,其中就包括张相国。”杜士仪知道宇文融的母家就是京兆韦氏,尽管和韦礼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近,可终究京兆韦氏各房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横向联系。
见韦礼点了点头,他就继续问道,“但此前宇文融括户,用的是五年蠲免期,方才让人重入籍登记,但五年之后,沉重的赋役又再次背在身上,尤其是那些逃亡之后并未获得足以承担赋役的百亩土地的,你说会不会继续逃亡?”
韦礼进士及第,也是师从名家,即便此前是担任正字在集贤殿校书,可朝中种种也还摸得清楚。但对于括田括户的真正细节,他就有些不太了然了。此刻,他不禁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之前括出的八十万亩外田,这些地税朝廷能够收得着,但至于那些逃户的户税以及应缴的赋役,五年之后未必收的着?而且极可能大张旗鼓了许久,最终却是一场空?宇文融也是聪明人,他就没想到?”
“因为现在距离那五年之期,还远。”
宇文融是从开元九年开始由上书渐渐开始主持这一整项工作的,由于一律都是五年期限,所以从最早推行的京兆府和河南府,到最终完成的那些偏远州县,时间线并不一样。最早的可能只剩下两年的免税期,而最晚完成的恐怕还有三四年。而宇文融雄心勃勃想要在这个时间限制之内入主政事堂,进而拿到权柄推行也许早已计划周全,也许却只是纸上谈兵的下一步策略,这却不得而知。
见韦礼已经明白了,杜士仪就在韦礼对面坐下,认认真真地说道:“此前范使君并没有真正出面和我较过劲,不过是借力打力,一窥究竟而已。倘若他真的要出手,恐怕就在这一条上。当然,我请你来,并不是单单为了窥视这位范使君的动向,而是……我这一任有些想法,但若是离任之后,倘若下一任朝令夕改,到时候不过一场空。倘若你愿意,我若真的做出些实绩来,到时候离任之际,可以设法谋你继任!”
尽管连当两任外官,对于那些志在京官的人士来说,并不会感到高兴,但韦礼也还未到三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在京城呆得憋屈够了,而成都令又不是什么犄角旮旯地方的县令,异常紧要。于是,他摩挲着下颌上那为了表现出稳重而特意蓄得整整齐齐的胡须,最终点了点头。
“好,只要能够成功,我何妨在这巴蜀好地方多留几年?”说完这话,他就笑眯眯地说道,“我说杜十九,这次我可把家眷都带来了,你是不是该好好给我们接接风?还有,你这么多年都不提婚娶之事,韦氏的年轻娘子们都惦记得狠了,你是不是也该带个红颜知己给我瞧瞧?”
“接风应当,至于红颜知己……”杜士仪笑吟吟地一眯眼睛,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日后再说吧!”
“还真有!”韦礼一时瞠目结舌,他本来就觉得杜士仪简直清心寡欲得比柳下惠还要柳下惠,可他实在是很少和女人往来,而过从甚密的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纵使人们心里犯嘀咕,也不至于会认为这两位天子胞妹金枝玉叶会同时与杜士仪有染,所以,杜士仪自己承认,这立刻激起了他浓浓的好奇之心。
“说,是谁?”
“都说了日后再说了!”杜士仪拦过了话题,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说接风吗?乍一到成都,怎么能不尝一尝大名鼎鼎的蜀菜,蜀香楼是县廨常常订席面的地方,是你把嫂子和儿女都接来这里,我让人送席面过来,还是我们直接上那里去与民同乐,一看这益州蜀郡,锦城成都的风采?”
“就你会说!”韦礼也是个随兴的人,当即说道,“就在那里挑个雅座包厢吧,我家中娘子和儿女一路坐车也都憋闷坏了!”
大唐一统天下之后,关陇士族和其余名门著姓之间也常有联姻,韦礼的妻子李氏就是陇西李氏出身。这些年陇西李氏在朝名臣寥寥,宰相是多年不曾有过,但毕竟家大业大,有历经数百年传承的家学渊源。甫一见面,李氏便落落大方地行礼招呼,让一双儿女上前拜见了杜士仪。
韦礼长子韦宽十岁,而长女韦玢也有八岁,面对这两个恭恭敬敬上来叫叔叔的晚辈,杜士仪少不得一人送了一样见面礼。韦宽是送书,而韦玢则是一面铜镜,两个小家伙都很有教养地行礼接过道谢,小大人似的懂事。正当杜士仪冷不丁想起郭荃那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儿子,当年也是如此叫自己叔叔时,而另一个口口声声叫自己叔叔的玉奴,现在已经换成了师傅这个加亲昵的称呼,他不禁恍惚出神。
可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好啊,给人接风也不算上我一个!”
杜士仪立时回神,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他连忙上前开门,把人让进来之后,他就对韦礼夫妇笑道:“这是监察御史郭兄……咦,郭兄把儿子也带来了?”
“既然已经成家,与其留在长安,万一被人带坏了,还不如跟在我身边教导。”郭荃令长子郭毅上前去拜见了杜士仪和韦礼,这位一一口称世叔之后,这才又去见了李氏和她一双儿女。
须臾酒菜全都送了上来,郭荃虽和韦礼并不算相熟,但还是随着杜士仪一块敬了他夫妇一杯,待到放下杯盏后,他就直言不讳地说道:“韦十四郎能够到成都来,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我这巡查剑南道判官,已经当到头了,不日就要返回京城。宇文户部如今执掌了大半个户部,需要帮手。可范使君虎视眈眈,杜贤弟没有帮手,我总有些放不下,好在如今终于两全其美。”
郭荃在成都,看似帮忙不大,但只要他这个宇文融的心腹坐镇,对别人来说终究是一个震慑和标志,因而杜士仪自然领他和宇文融这份人情。此刻,他连忙敬酒谢过,而韦礼则是笑吟吟地说道:“杜十九你是不用担心,他鬼主意多,朋友也多!没有我也有别人,不说别的,我入城之际还向人打探过,他这民间风评可是好得很!不过,算一算又该是益州解试的日子了,想来那位范使君也不会错过这种好事,你们可有什么看中的人才?若是有,虽则我初来乍到,却不是不能去向范使君争一争主持州试这件事!”
因为益州距离长安洛阳颇为遥远,因此两重解试中,县试在四月,州试在六月,为的就是能够赶在十一月到达京城以备朝见。算算县试,也就是一个多月时间而已。
郭荃本就不打算长留蜀郡,再说这种科场人才要派得上用场还早,却没有太留意。
而杜士仪想到崔颌,却知道他就算今科侥幸解送,到长安面对满天下的才俊也断然望,而李白吴指南早已离蜀周游天下去了,他就笑着说道:“我才刚整治了县学,一等一的人才却没有……或者说有,我却眼睁睁放跑了。今年县试,我已经请示过益州刺史王使君,会划出一半的名额给县学考核优良者,但州试你也不用竭力去争。要想出真正的人才,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否则徒惹人笑。要知道,范使君可是笑面虎。”
话音刚落,便只听楼下好一阵喧哗,最终冷不丁有人大声嚷嚷道:“那位云山茶行的慧娘子,戴着从头到脚的幂离,别提多神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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