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仙芝受邀来左卫大营。
说实话,高仙芝实在是不想来,自从与顾青深聊过一次以后,高仙芝已心灰意冷,被李隆基猜忌是其次,最令他感到灰心丧气的是,他这些年对安西的经略政策几乎被全盘否定,甚至由于他的所作所为,令大唐的西面战略陷入了混乱。

帝王不待见,自己也知道做错了,这种挫败感深深地打击了高仙芝的自信,想明白了很多事后,高仙芝再也没有以往的骄纵之气,反而变得很颓丧。

顾青在校场边见到的便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高仙芝。

见到高仙芝后顾青不由一愣,短短几日不见,高仙芝仿佛苍老了很多,好像府里养了一只小狐狸精天天吸了他的精血似的。

“高节帅,您是安西之主,千万要振作啊。”顾青诚挚地劝道。

高仙芝自嘲地一笑:“什么安西之主,不过是苟延活命的一个老将罢了,待到诏命东来,我便回长安养老了。”

顾青叹道:“高节帅一生征战,怎能妄言退隐?安西需要节帅运筹帷幄,否则我这样的年轻小子,您放心将安西四镇交给我?”

高仙芝看了他一眼,笑了:“顾侯爷虽说年轻,却也是有勇有谋之辈,你在长安的诸多事迹,我都已听说了,安西交给你,我放心。”

正说着,大营内忽然擂响了大鼓,高仙芝意外地张望了一番,道:“今日莫非是操练之日?”

顾青笑道:“我带的这支兵马与众不同,每日都是操练之日,操练五日才能休息一日。”

高仙芝皱了皱眉:“操练太频,不怕将士军心动荡?”

“许下重赏,军心只会更稳固。”

见高仙芝不置可否的模样,顾青笑道:“多说无益,便请高节帅看看我左卫兵马之军容,可还入您的眼。”

说完顾青却命韩介帮自己除去甲胄,穿着短衫当着高仙芝的面活动手脚热身。

高仙芝愕然道:“顾侯爷这是作甚?”

顾青指了指远处黄尘滚滚的将士集结方队,笑道:“将与士同甘共苦,军士操练,我这个主帅也不能例外,否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高仙芝惊愕之后,眼中露出欣赏之色,叹道:“顾侯爷果真是非常人,能行非常事,能有这般心性和毅力,安西交给你断无所失。”

顾青哈哈一笑,活动了手脚后迈步向前。

校场上,将士们以营伙为单位,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开始例行的操练,从障碍到长跑再到越野,一声声口号,一声声喊杀,校场上沙尘飞扬,却透着一股莫名的震慑人心的杀气。

顾青此时像一个普通的士兵,规规矩矩地跟着将士们一起跑障碍,滚沙地,负重越野,一个多时辰后,整套操练流程做完,顾青拖着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身躯走回来。

一屁股坐在韩介早已准备好的躺椅上,顾不上与高仙芝客气,顾青喘着粗气狠狠灌了半皮囊的水,满头大汗瘫软在躺椅上,累得直哼哼。

高仙芝惊奇地看了看坐没坐相的顾青,又惊奇地看了看仍然黄尘飞扬的校场。

今日他可算长见识了,原来顾青麾下这支兵马是如此练兵的,那么……校场上那些新奇的双杠,平衡木,障碍墙什么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它们的存在有何用处?

毒辣的烈阳下,高仙芝足足站了两个多时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校场上将士们的操练,最后操练结束,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再次列队,高仙芝又听到将领暴烈的点名,一共点了十个人的名字,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十名军士走上前,每个人从将领手中喜滋滋地接过一串铜钱。

接下来将领继续点名,点了一百个人的名字,这一百人也出列,欢天喜地牵着十只羊往营房走去,脸上喜洋洋的神采仿佛入洞房似的,令人尤觉心酸。

塞外荒蛮苦寒之地,没女人也没钱,实在不敢想象这一百个憋久了的精壮大汉在营房里会对这十只羊做什么,如果非要物尽其用的话,吃羊之前还能做很多别的事……

所以说,顾青定下的规则还有很多急需完善的地方,比如吃羊这种事,最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免得躲在营房里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高仙芝忍不住回头问顾青:“这,这是……”

顾青睁眼一瞥,懒洋洋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每日的重赏都要当众兑现,操练前十名赏一百文,前百名吃肉管饱……”

说着顾青啧了一声,喃喃道:“这帮家伙太不争气了,每天的名次几乎都没变化,前十名那几个家伙,是跑来安西发家致富的么?”

算算日子,前十名的军士约莫挣了一贯钱了,这样下去将士里很快会出现第一批万文户,还当什么兵,回乡下当地主算了。

“韩介!”顾青忽然高声唤道:“去告诉营官,前十名……不,前百名的将士全部记下名字,五年内不准退伍归乡,挣了我这么多钱,总要踏踏实实给我卖几次命才行,真以为来发财了?我都没发财,他们凭什么敢先发?”

韩介领命匆匆而去。

高仙芝眼中带着笑意,叹道:“顾侯爷练兵之法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叹为观止。”

顾青笑道:“高节帅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这种练兵之法是我胡乱想出来的,但仔细观察一下还是颇有道理。”

高仙芝点头,凑近看了看校场上打造的障碍墙,双杠和平衡木,他观察得很仔细,甚至还亲自上前试了一下,走回来时神情已若有所思。

“节帅觉得如何?”顾青笑问道。

高仙芝沉吟道:“新奇,但确实不无道理……比一招一式练阵型熬体力要强很多,这些物件似乎能熬练身体很多方面。”

顾青笑道:“我已下令,一月之后左卫兵马与安西军之间来一次演武,两军皆是大唐精锐,不如面对面比试一次,如果左卫赢了,说明我的练兵之法管用,那时便向安西四镇全军推广,节帅意下如何?”

高仙芝点头:“可也,若果真对练兵有好处,我自无不允之理,谁不希望大唐的将士越来越精锐呢。”

顾青顿了顿,忽然道:“不知节帅与监军边令诚关系如何?”

高仙芝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沉吟一番,缓缓道:“公事来往而已。”

话说得很隐晦,但意思顾青懂了。

两人恐怕已有很深的积怨,否则不可能连表面的客气话都懒得说,所谓的“公事来往”,实际上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是互为仇寇。

“顾侯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人?”高仙芝含笑问道,目光若有深意。

顾青也笑:“我只是觉得边监军这人很有趣……”

“有趣在何处?”

“准确的说,是最近几天比较有趣,也不知为何,边监军这几日胆气忽然壮了,说话做事都是昂首挺胸的样子,令人倍感威武,呵呵。”

顾青说完迅速看了高仙芝一眼。

这句话不是闲聊,而是对高仙芝隐晦的提醒,高仙芝如果智商在及格线上的话,应该会明白顾青话里的意思。

虽说顾青的目标是想把高仙芝赶走,但如果在高仙芝和边令诚之间做个选择的话,顾青不介意马上调整目标,先把边令诚弄死再说。

高仙芝的毛病顶多是刚愎自用,行事蛮横,但顾青深深知道,一个太监如果坏起来的话,那真是嘴角长疮脚底流脓的那种坏,坏得毫无底线,这样的人比高仙芝危险多了,必须先除掉。

尽管目前边令诚没有做出什么损害顾青和安西四镇利益的事,但如今是太平之时,一个监军发挥不了他的破坏力,顾青担心的是一旦安西发生战事,边令诚便不会如此安分了,那时他一个人造成的破坏,或许会害死很多将士。

果然,高仙芝听到顾青的这句话后,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沉着脸思索片刻,然后深深地看着顾青。

顾青回以灿烂的微笑,人畜无害阳光明媚的样子,又萌又帅,少了几分喜庆而已。

两人无声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纯爷们儿之间的默契。

…………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二人的思路。

一名骑士被拦在左卫大营的辕门外,远远地朝辕门值守的将士大声呵斥着什么,值守大营的将士却面无表情,死活不让他进去。

高仙芝朝辕门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声道:“那是我的亲卫,应该有急事禀报。”

顾青朝旁边一名亲卫扬了扬下巴,道:“去放他进来。”

高仙芝的亲卫进了大营后飞奔至校场,找到高仙芝后马上行礼,急声道:“节帅,刚接到军报,吐蕃贼发兵三万,十日前入寇于阗,于阗守军力战败退,吐蕃已占据于阗镇,请节帅定夺。”

高仙芝和顾青大惊,同时站起身,高仙芝脸色铁青道:“于阗镇失守了?”

“是,于阗已落吐蕃之手,残余将士正沿玉河方向朝龟兹镇集结归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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