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它套上厚厚的铠甲,哪怕你因此而变得丑陋不堪也没有关系。
不然的话,你便是下一个石凤岐,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迟归,却因为软肋在身,甘愿被擒。
短剑一点一点没入他胸口,割裂他衣衫,划破他肌肤,刺穿他血肉,轻触他心脏。
“两位聊什么呢,这么……”
鱼非池坐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整整齐齐地叠在马背上,看了看地上一滩滩的血,斟酌了一下措辞,点头肯定自己想的词儿一定没错,说:“这么开心。”
“小师姐。”迟归露出笑意,眼神都明亮起来,手中却依旧紧握着短剑对准着石凤岐胸口,“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
鱼非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石凤岐,拧着眉头叹声气:“小哥啊,你能不能让人省心一天?”
“小师姐!”迟归以为,鱼非池见到这番场景,会愤怒,会生气,会担忧,甚至会斥责他,他唯独没想过,鱼非池可以这样轻易地漠视他,无视他,连恨,都没有。
鱼非池似未听见一般,依旧只对石凤岐笑道:“说话啊,怕我生气啊?”
“唉。”石凤岐抬了下眉,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的。”
“那你知道我会生气吗?”
“知道啊。”石凤岐道,“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再留在这个世界,知道这样做,是违背你的心意,还知道,只要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一切的原委,但我却宁可听一个外人说,也不敢听你讲。”
鱼非池低头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眼中有些泪光,嘴上骂着:“知道你还这么做,不是错上加错?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任性啊,我怎么放心把天下交给你?”
“我想,也许他真的有办法留下你呢,我命很硬的,算命的说我可以活到九十九,他杀不了我的。”石凤岐笑得心酸又悲伤,他没打算死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迟归杀不了他的,他只是要赌一把,想知道,留下鱼非池的方法。
“小师姐!”见鱼非池与石凤岐旁若无人,视他为无物,聊得正欢的迟归,忍不住再次大声叫喊,就像以前无数次,他大声地说话,卖力地表现,只想让鱼非池看见他一般。
他再也受不了被轻而易举地无视,尤其是在他做了那么多事之后。
鱼非池轻叹了声气,下了马,走到原先石凤岐坐的那块石头上坐下,看了看这四周,笑声说:“当时南九就在前面那里被捞起来的,迟归你躺在不远的地方,那真是再黑暗不过的一天了,我曾以为,我永远也过不去那个坎,后来才知道,原来世上的坎存在的意义,都是用来跨过去的。”
“小师姐……你离开他好不好,你离开他的话,我把天下给他也没关系啊,你永远不要再爱他好不好?”迟归忍不住哀求,至少,看他一眼啊,小师姐,不要连看都不想看自己。
鱼非池低笑一声,看向迟归清俊漂亮的脸庞,只是目光,陌生得让人害怕。
“我的小阿迟,已经死了,跟南九死在同一天,你是谁,我并不认识。”
“小师姐……”迟归手一颤,按在石凤岐胸口上的短剑进一些,他的神色惊慌失措,充满了恐惧:“小师姐,你不要我了吗?”
鱼非池只笑着,不说话。
迟归愤怒地看向石凤岐,独臂颤抖不休,又转头看着鱼非池:“小师姐你说过的,说你会离开他,说你以后永远不会再爱他,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明明答应过了我的啊!你以前从来不骗我的!”
鱼非池从来,从来没有答应迟归,是迟归以为,鱼非池答应过。
这样的责问,来得好无辜。
突然迟归又笑了,满脸的泪水,他的笑容努力地温柔:“不过没关系,是他的错,小师姐我不怪你,我只要你再说一次,说你会离开他,我就放了他。虽然我武功不如他,但是这样近的距离,我想我要杀了他并不难。所以,小师姐你说啊,只要你说了,我就保证留不杀他,小师姐,求求你,离开他,好不好?”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愤怒源自于鱼非池的漠然,他以为,至少,鱼非池会对他有恨,他当然不指望发生这么多事之后,鱼非池会待他如初,但是,没事啊,有恨也是好的,有恨就代表记得。
等一切过去之后,他会给鱼非池喝一碗药,让她把前尘旧事都忘干净,不像诛情根那样的,是那种可以忘记一切的药,然后自己再陪着她,过完剩下的人生。
但为什么,现在她连看自己的眼神,也像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为什么,她看着石凤岐的眼神,就那样的温柔多情?
他明明知道,等一切过去,他还有机会,他还可以重来,可是他无法在此时做到心平气和地忍受。
是的,一向擅忍能藏的迟归,或许唯一不可忍之事,是发现,他跟鱼非池之间的过往,半生羁绊,全都被斩断,干脆利落得,半点不留,连恨都没有。
也正如石凤岐所说,迟归,从来都不是要再次回到鱼非池身边,他要的,是这一次鱼非池走向他。
走向他的第一步,就是离开石凤岐,所以,哪怕拿死亡来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猜得到鱼非池会找来此处的人,怎么会只有石凤岐呢?迟归是那样的聪明,他如何想不到,鱼非池总会找来月牙湾,找到这个命运齿轮开始错乱的地方。
他要以石凤岐的死,来逼迫鱼非池离开。
聪明的人活得的确累,每一个人都对对方的打算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在往对方设想的路上走,然后每一个人又都在这场聪明人的游戏中寻找另外的出口。
真累啊。
鱼非池看着激动的迟归,又看着平静的石凤岐,想了想,笑了笑,叹声气。
“我不会离开他的,永远不会。”鱼非池的声音响起,平平淡淡,清清和和,像是无聊的说书人,开始讲一个普通无奇的老故事,“我一生只会跟他在一起,今日我若是答应了你离开他,便是背叛了我与他之间这么多年的深情。我已经背叛过太多了,我不会再背叛自己。迟归,你不是要他死,你是要他生不如死。我离开他,比杀了他更痛苦,你很清楚这一点。”
鱼非池笑声道:“迟归,我听了一整晚你与他之间的谈话,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再说什么了的,但是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也可以跟你聊一聊。”
“小师姐你要跟我说什么。”迟归睁大了眼,充满了欢喜,鱼非池还愿意跟他说话,便足够令他欢喜。
“所有借爱之名,行恶之事的人,都是在抹黑爱这个字。爱情,从来都不是行凶的理由,哪怕为了所爱,去杀死一只知更鸟,都是罪恶。我知道你不爱这个世界,你只爱我,也知道你从头到尾,从学院到此时,想要的一直只是我,始终没变过,但是你有问过我愿意吗?你一直只希望我离开石凤岐,你以为离开了他,我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不会的,我喜欢的人,未必要是世间最聪明之辈,但他必须善良,必须仁爱,必须正直,必须是我所愿,我所想,我所爱。”
“可能会有人同情你,可怜你,觉得你可悲可叹,可怜可恨,一切不过是源于你的执念,你爱我太深,却不知如何来爱。但是于我而言,不管旁人怎么想,你都是该死之辈,不为别的,为了那些死在你阴谋之下的人们,你也该以死谢罪。我谢谢有人这样爱过我,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对不爱的人,从来不会觉得抱歉,爱我,是你的事,我给不给出回应,是我的事,我尊重你的付出,感谢你的真情,但我,不会因此混淆了爱与感动。”
“很多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我们感动的是只是自己,偏生希望别人动容。”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无视你,像是从未认识过你,那是因为,我真的从未认识过你。我认识的迟归,笨笨的,傻傻的,天真的,我从来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直到有一天,他撕下了伪装,我想,我见识到了恶魔的模样。”
“所以,我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恶魔共舞呢?”
石凤岐就站在那里,笑看着鱼非池双手抱胸缓声说着话,不急不徐的样子,偶尔还会露出俏皮的小表情,比如挑眉,比如皱鼻,她总是这样活色生香的可爱。
但是,她若来得再晚一些就好了。
而迟归呢,很明显,这些话只是鱼非池对迟归所作所为的自我见解,而迟归是一个从不受他人影响行事的人,哪怕这个人是鱼非池也不会改变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的看法。
所以,迟归并无异样。
这样的话,其实根本无法再让迟归受伤。
他是恶魔,他从来都知道。
只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要做好人。
同样的,鱼非池也知道,这些话对他根本没有作用。
只是啊,有一些话,有一些事,总要有人去伸张,总要有人去反驳,总要有人告诉迟归,他是错的,哪怕他从不觉得他有错。
“所以,连他的生死,你都不在意吗?”迟归吸着红通通的鼻子,跳过了鱼非池所有的话,委屈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只是追问着他最关心的问题:“小师姐,你宁可他死,也不要离开他吗?”
“对,我宁可他死,也不会离开他。”鱼非池说,“你以为我是戏里的女子,会为了救心爱的情郎,就下跪恳求,答应你的一切条件吗?不,我是个狠心的人,我绝不会妥协。”
鱼非池看着迟归,缓声道:“我连命运都不曾妥协,又怎会妥协于你?”
她又看向石凤岐:“去死啊,你不是可以为我去死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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