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惊讶道,当年后蜀以钱财著称于世,天家也有他们自己的商铺,其中巧衣阁便是皇商中极为重要的一道财脉,盛产华服,后来叶藏有经手过一段时间,但是毕竟是天家生意,卿白衣他们把持的力度依旧更大一些,巧衣阁中的老人们也多效敬于朝庭。
后来后蜀几经波折,最终亡国,这些人也就流落天涯,不知所踪,不成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一位,而且能拿得出这等华贵之物的人,在巧衣阁里的地位绝不会低。
老板说:“正是,草民正是巧衣阁的掌柜,当年常居宫中,叶财神未见过在下,也是自然。”
“那你这是……”叶藏不解地指着那位“羽裳”。
这玩意儿,别说是他这一绸缎庄的镇店之宝了,就算说这是当年后蜀盛世时,整个巧衣阁的镇阁之宝亦不为过。
老板对着石凤岐一拜,说:“此衣成于乱世中,先帝当年说,待四海升平,当着以霓裳羽衣,惊鸿一曲,以宴天下,故命巧衣阁缝制此衣。陛下,草民当年与先帝相熟,先帝时常提及陛下,说陛下是人杰之辈,令其向往,更说陛下是他一生挚友,苦难不玷其情意,如今陛下与商夷决战在际,草民……草民便略尽绵力,祝陛下凯旋。”
在石凤岐的心里有很多根刺,其中一根便是卿白衣的死,哪怕他很清楚那是他无可改变之事,也清楚那不是他的错,也依旧难以彻底释怀,总有几分歉疚在。
好像眼前是一个契机,一场可以解开石凤岐过往心结的机缘。
他接过这位掌柜手中的华衣,似接过了卿白衣对他的千种信赖万种厚情,得到了一次自我的救赎。
“多谢。”石凤岐说。
谢谢你卿白衣,谢谢你到最后,都不曾责怪于我。
他弯腰接过那件华衣,看似厚重的华衣美服,入手却轻如飞羽,亲肤如雾,石凤轻声笑,想来,他家非池是一定喜欢的,她最讨厌的是累赘沉重,这样华美大气,又轻盈如云的衣衫,最合她心意不过。
待四海升平,当着以霓裳羽衣,惊鸿一曲,以宴天下。
几人离开绸缎庄的时候,那掌柜的突然冲出来,高声喊道:“陛下,一定要赢啊,一定要赢,洗掉后蜀投诚之辱,以慰籍先帝不甘之亡灵,陛下!”
石凤岐转身回看,那掌柜泪流满面,怕是当年后蜀投诚于商夷之事,是深植于他们骨髓之中的奇耻大辱,每每回想,卑颜奴膝中都带着屈辱。
那也是卿白衣的屈辱,所以他到最后,死都不肯入帝陵,任由野狗分食。
一个国家,是如何从宁死不降走到最后举国投诚的,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字字句句都泣血。
就连苍陵,也是石凤岐以另一种身份使其臣服,而不是以大隋帝君的身份要挟他们归降。
七国之中,只有后蜀,是投诚而亡的。
这样的屈辱,这最后一代的后蜀遗民,无法靠自己洗去,唯一可以指望的,不过是大隋,不过是石凤岐。
虽然这样看上去,很是可笑,就算是大隋真的赢了,洗涮耻辱这四个字于后蜀来说也并不成立,但总好过,一直向商夷称臣为奴。
至少要看到,商夷也为此付出代价。
石凤岐扶衣点头应过,说:“朕必将竭尽全力,以慰白衣之灵。”
鱼非池抚过那件羽衣华裳,拔弄着上面一颗绣在腰间的碧玉石,沁凉地触感摸着令人心静,久久出神未语。
石凤岐笑问她:“在想什么?”
“我先前见过书谷和鸾儿。”鱼非池说。
“哪里见的?”石凤岐的手不着痕迹一颤。
“梦里。”也许只有说成是梦,才能解释得通那一场神游八方。
“梦里他们好吗?”石凤岐拉着她坐下,捂暖她一双手。
鱼非池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挺好的,书谷把鸾儿带得很好,如果我是向暖师姐,我会很安心。”
“非池,我们去见许清浅吧。”石凤岐突然说。
鱼非池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唉呀,可惜了她曼妙丰满的身材,还有,她以前也是个美人的,如今真是……”
石凤岐忍不住发笑,笑得肩头发抖:“你惦记她什么不好,惦记这些个。”
“没办法啊,当年她做小俯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我想忘也不敢。”石凤岐烂桃花不少,但是这朵绝对是最难缠的。
“得了吧,你不是不敢忘,你就是觉得她太烦人,所以印象深刻。”石凤岐拆穿她。
“走吧,去会会这位……老朋友。”鱼非池笑道。
两人牵着手来到关押许清浅的暗室中,鱼非池蹲在地上,认真看了一会儿面容狰狞丑陋的许清浅,想了很久,想要想起来当初许清浅到底是长成什么样子的。
很可惜,实在是年代久远,难以记起她曾经也是容貌不俗之姿。
那一声一声软糯婉转的“鱼家姐姐”也是再也听不到了。
不听也罢,听着膈应人。
许清浅看到二人时,眼中有恨有妒还有怕,将脸藏在阴影里,不想被人看见观摩。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容貌,许清浅当年生得那般好看,如今却只落得这样一副面皮,她又如何能不想躲想逃?
鱼非池看了一会儿她,又看了一会儿石凤岐,问:“你来还是我来呀?”
“我可不愿意跟她说话。”石凤岐脸一偏,他可是还记得当年许清浅来了一出假的颠鸾倒凤,险些把他“清白”给毁了的事儿,想想就气人,最讨厌鱼非池以外的女人碰他身体了,脏死了。
鱼非池笑了下,偏头看着许清浅,清了清嗓子道:“不好意思啊许家妹妹,石凤岐不乐意搭理你,那只好我来问话了。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你也知道,咱们有一说一,我说得对,你点个头,你说得不对,你摇摇头,有什么想补充的,这里有笔有纸。我们都简单一点,不要搞得太复杂,早点结束,你也早点解脱。”
许清浅被关了快有一个多月了,逃,逃不掉,跑,跑不了,这会儿面对着鱼非池,根本懒得搭理。
鱼非池好耐性地说:“初止当初跟你一样有骨气,我就把他的眼睛啊,四肢啊,身上的肉啊什么都剜了,最后拉出去喂狗,死得那叫得一个凄惨,我相信,你不会愿意也经历一次的,对吧?”
许清浅还是不理她,静得无声。
鱼非池可讨厌这样硬骨头的人了,个个都觉得自己不怕死,不惧疼一般,真正能撑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与其最后再落魄得像条狗一样只求一死,何苦一开始又要扮个孤傲清高?
鱼非池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想了想,话头该怎么提起。
“当初,许家灭亡之时,你饮的那杯毒酒是迟归给你的吧?你假死换生,一直替他做事,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为了让你不被我认出来,将你的容貌尽毁,顺便把你……把你身形也改了去。”
鱼非池说着笑了下,不是得意的笑,只是觉得可笑罢了,“南九跟我说过两次,他觉得黑衣人些熟悉,却不知是谁,那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你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往你身上联想。许清浅,当初,迟归是怎么说服你的呢?”
“我想想,应该是这样。你对石凤岐有执念,他对我有执念,当初他给你的承诺,应该是事成之后,石凤岐归你,而我归他。只可惜后来你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形成公平的合作。你曾经在南燕的时候,想对我痛下杀手,那一次,迟归应该很生气吧?”
许清浅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颤抖了一下,惊骇地看着鱼非池,眼中透着不解和震惊。
那一次,迟归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自是不敢忘,但是鱼非池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许清浅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另一个黑衣人就是迟归。
迟归大概是觉得许清浅不够知道他是谁,从来没有在许清浅面前揭下过面罩。
所以许清浅抓起地上的笔,胡乱地写下“迟归”二字,抓着纸举起来,对着鱼非池,像是求证。
鱼非池愣了一下,笑声道:“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是谁在控制着你吗?许清浅你实在是太失败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弱的反派。”
许清浅像是解开了什么天大的疑团一样,手也重重地垂落在地面,张开了嘴,无声地大笑,狰狞的脸上滑过泪。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这个人控制,要挟,羞辱,却从不知这个人到底是谁,想反抗,却被他的药控制着,要靠他的施舍而活。
若是有人能知晓这些年来许清浅过的日子,大概也会叹惜一声,一步错,一生错,许清浅着实不算愚蠢的人,但是她当年为了活下去,做了一个最是令她生不如死的决定。
石凤岐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扔出了两个字:“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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