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或许换作鱼非池,也都不行。
他必须拥有足够高的声望,能同时让大隋人,苍陵人,白衹人,西魏人共同信服,敬仰,认可,心甘拜他为帝,尊他为王。
他还得深入人心,不仅能挽救此时岌岌可危的大隋,还能扭转乾坤,使大隋一夜之间士气重振,雄心复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赴死亦是在所不惜。
一个群体,必须有一个首领,否则便是软弱松散的绵羊,绝不能敌狼群。
在大隋接连失去石凤岐,鱼非池,苏于婳的日子里,这些打击对大隋的军心是致命的,后来商帝的多次进犯,更让他们一步步走到了崩溃绝望的边缘。
有了这样充分的条件之后,利用鬼怪之物,方能动乱大隋军心,引发暴动。
当这个条件被釜底抽薪,石凤岐又以绝对的气势压住众人,营啸之计,便不攻自破。
完全被石凤岐震慑住的大军,再也不去看天上的鬼力乱神之物,如果真的有冤魂来索命,他们就连鬼也一并砍杀!
只不过一开始,觉得大隋没了帝君陛下,必败无疑,灰心丧气,石凤岐以王者姿态归来,带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与希望,复苏了他们的勇气与热情。
这就是身为一位帝君特有的魄力,那远非一臣一将可比。
他所代表的含义,是一个国家的龙头,一方天地的支柱,是精神上的一种信仰,一种可以源源不断生出力量的源泉。
他可以把所有的力量聚拢在身边,形成最坚硬的拳头,挥拳重击!
所以,有无数的御驾亲征,改写历史,有无数的帝王亲伐,开疆拓土。
叶藏脸上还挂着血,看着沐浴着金色阳光里的石凤岐,哑然一笑,别的不说,今日这命算是保住了。
这样想想,他竟觉得想哭,活下去,真是在这乱世里最微小的愿望了,就是这样的愿望,也有无数人达不成。
他刚上去跟石凤岐说话,却见石凤岐手一伸,伸到瞿如跟前:“弓来!”
瞿如取过弯弓,双手拖举过头顶,呈至石凤岐手中。
石凤岐拉弦上箭,弓如满月,一箭破空!
利箭直直地向远处高树上的黑衣人呼啸而去!
黑衣人见此箭,连忙侧身避让,箭中杀意太强,他躲得再快,依旧被擦伤了肩膀,断臂空袖在空中轻轻一荡。
自从石凤岐出现,他便震惊不已。
那样的伤势,他绝不可能活下来,鱼非池后来的情况也表明了,石凤岐肯定是死了,否则她不会那样悲伤,悲伤至心绝欲死,愤恨欲狂,用琴弦毒计屠尽他数万黑衣士兵。
他看着石凤岐三言几语定风波,看着石凤岐沐过了月光沐朝阳,如此高大伟岸地始终站在光明中,看着石凤岐帝像已成,霸主在握。
他竟觉得,荒谬。
所有一切,不过是为了杀了他,不过是为了毁了大隋,绞尽脑汁耗尽心血,苦心布局好些年,到头来,竟落得一场空?
荒谬!
所以当石凤岐的利箭擦破他肩头血肉,他愤怒地揭下了斗篷,黑布遮面的脸上,仅露在外的一双怒火盈然的眼睛,嫉恨的,恶毒的,残忍地敌视着石凤岐,像是要将他全身上下看透,看一看,这个必死之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石凤岐对着黑衣人的眼睛,没人晓得,在那时,他看着那双满是怒火与不甘眼睛,他的内心想了些什么,他只是扔下长弓,趁着黑衣人还在震惊与愤怒,没来得及逃的时刻,急掠而出,如同急飞的猎鹰掠过了天空,他探掌而出!
黑衣人连连后退,并不想在此时与石凤岐交手。
但另一个丑面黑衣人就那么好的运气了,武功不济,被石凤岐一掌击倒在地。
石凤岐将被打到昏迷的丑面黑衣人扔到瞿如手里,目视着另一个黑衣人远退而走的身影,止住了要追出去的瞿如,只说:“你不是他对手。”
瞿如步子一顿,此时他竟不知该叫石凤岐师弟好,还是陛下好。
最后只说:“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石凤岐望了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走回大营中。
好不容易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刻,石凤岐一进房间就被叶藏一顿捶:“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连个信也不送回来!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石凤岐看着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干裂。
伴随着他笑容而出的,是一口黑血洒在地。
他旧伤并未痊愈,一直都是提着一口气,连夜赶路,一直到现在,赶到军营中,便是送信最快的鸟怕是都比不得他的心急如焚。
到了这里,又面临营啸,那番气势恢弘的话,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他若不是不能倒下,早就撑不住了。
等到此刻,放下心来,身子一松,力气一泄,便是病来如山倒之势,心急内伤外伤彻底爆发出来,面色惨白。
叶藏满肚子气话来不及骂,赶紧扶住他:“石师兄你怎么了?”
石凤岐抓着叶藏手臂,抬头看他:“非池呢?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终于回来了,都到了家门口,却不能第一时间就去找她,等到这时候,才能问一问,她怎么不在?
众人皆默然,朝妍刹时红了眼,带着哭腔:“你还好意思问小师妹,小师妹都快疯了你都不知道回来,你到底去了哪里呀,你早点回来,小师妹也不会变成那样。”
“疯了?”石凤岐胸口绞痛,她那时,怕是以为,自己死了吧,所以再也承受不住这些伤害,彻底崩溃了。
他尚来不及多想,伤口裂开绽出的血迹已顺着他的手掌滴落。
叶藏扶着他坐下慢慢说话,解开了他衣衫,入眼所见全是被血染红的包扎伤口用的白布,叶藏说:“拿把剪子来,得把这些布条剪开,给伤口重新上药。”
朝妍抹着眼泪取了剪刀过来,绿腰却伸出手,她笑了笑,说:“我来吧。”
朝妍握着剪刀的手紧了一紧,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绿腰,又看看石凤岐,她知道,韬轲是死在石凤岐一枪之下的,那绿腰……绿腰……
“就让她来。”石凤岐却道。
绿腰动作很轻,小心地避开了石凤岐的皮肤,剪缠在他身上的布条一道道剪开,一条条放下,石凤岐稳坐如山,从容道:“绿腰,韬轲师兄的确是死在我手下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幸跟鱼姑娘聊过一次,我跟她说,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是黑衣人,不是你们。韬轲是个坦荡的男子,最后死得那样不明不白,都是拜黑衣人所赐,鱼姑娘也答应过我,会为我报仇,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绿腰细细地剪着布条,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咯嚓咯嚓”声,她的神色很专注,一双眼睛也只盯在剪刀上。
听得她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久不出现?就算身体有难言之隐,以你大隋帝君的能力,向军中送封信,这么难吗?”
她抬起眼,目光似疑惑,似埋怨,慢慢地盯紧了石凤岐。
她手里握着的剪刀尖处,也对准了石凤岐的胸口。
如果石凤岐是因为杀了韬轲,觉得无颜面对自己,选择了逃避,继而让鱼非池一个人面对绝望与黑暗,将要陷入疯癫,那么,他死有余辜。
绿腰知道,这世上能对付黑衣人的,就只有鱼非池和石凤岐了,若石凤岐是个懦夫,鱼非池也必将疯狂,杀黑衣人,也就无望了。
杀了石凤岐这个没有担当,没有勇气的逃兵,绿腰就当是为真的为韬轲报了仇,顺便完成韬轲未完成的事。
所以,他最好,有一个极好的理由。
石凤岐自然能感受得到绿腰抵在他胸口的剪刀尖,绿腰身后的叶藏与瞿如已经准备要出手,石凤岐抬起手掌止住他们,平静地看着绿腰,慢慢地握着剪刀,从绿腰手里取下来,放在一边。
绿腰本是宁死也不会松手,除非他有合适理由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与石凤岐对视,竟使不上力气。
绿腰跟商帝相处时间长达数年,商帝身上那样强势的帝王之气都未有使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的时刻,可是她看着石凤岐的时候,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他太从容,也太傲然了,一种万事皆在他掌握之中,旁人不可有半点反驳与质疑的从容傲然。
石凤岐看了看他们,慢声开口:“先告诉我,非池去了哪里?”
“她去找你了,没人知道,她上哪里去找你。”绿腰说。
石凤岐听着,想了片刻,然后笑了:“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十多年来,他们总是心有灵犀,默契天成,不是吗?
然后,石凤岐由着朝妍与商葚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忍着痛,一边说起了这三个月,他经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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