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甄意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言格耳边回响;他完全没料到甄意会护着他。

眼见那把椅子砸下来,这么多年,他再次体会到那种情绪,害怕,恐惧。

他翻身抱住甄意滚去一旁。

椅子在地上砸裂开,姚锋痛呼一声。甄意纳闷,从言格怀里探出头一看,姚锋倒在地上,众人扑上去扭住了疯狂挣扎的他。

一旁,美美手里拿着一把椅子,瞪着姚锋,生气地撅嘴:

“哼,言医生和我们是一国的!”

言下之意是,你小子不睁眼看看,敢打我们的同胞。

“打医生的都是坏人。”美美说。

另一边,栀子的目光恶狠狠地剜向甄意,呼叫:“徐医生,这个新来的又抢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甄意:“……”

护士们看得心惊肉跳,一面拿下美美手中的椅子,一面安抚栀子,把两人带走了。

甄意还被言格压在地上。

“你没事吧?”她真吓坏了,刚才那一椅子抡的,力道太大。

“没。”他要起身,却感到一股阻力,甄意搂着他的腰……这个姿势……

他低头看一眼;甄意一愣,触电般赶紧松手。

言格站起来,整理被她揪得皱皱巴巴的衣服。

“背后的骨头有没有断?”她探着头,左看右看。

“断了把你的赔给我吗?”他问,没什么表情。

“……”

她推测,他是在开玩笑?

可她一点儿没有玩笑的心思,默默揪着衣角,小声说:“赔就赔。”

言格微微怔愣,却也再没说什么。

他们这低低私语的模样全被周遭的医生护士看在眼里,再加之刚才言格的奋不顾身,大家都有揣测。毕竟,虽然言医生专业素质好,但帮助和保护的心思嘛,那是绝对没有的。

做研究,他可以加班熬夜;但眼看哪个同事要摔倒让他扶一下,绝对没可能。

甄意也有些诧异,照理说他和安瑶在一起的话,怎么会对她做如此亲密的动作。难道,是她误会了。

“言格,你……”

她刚要问,后边警察走上来:“言医生,能不能陪我们去警局为姚锋的状况录一下证明?”

“好。”言格微微颔首,随即看向甄意。

“你刚才要说什么?”

“你先忙吧,没什么大事。”

“嗯。”言格便和警察一起去了。

甄意也继续去做义工,可某一瞬,回想起刚才的事,心莫名一揪。危急时刻,潜意识里的本能占据了主导。

啊,糟了,她还喜欢着他!

傍晚,甄意驱车送爷爷去了表姐家,明天爷爷70大寿,表姐崔菲和表姐夫戚行远一定要给爷爷做寿。

戚行远那边长辈都已仙逝;而崔菲这边只剩妈妈(甄意的姑妈)和爷爷。

上年纪的老人只一个,商人又重排场,不给老人做寿实在不像话。

甄意没意见,爷爷不反对就行。

崔菲住南城区的别墅群,绿树成荫,小桥流水,环境好得不像话。甄意叹:“这才是人住的地方!”

爷爷不乐意:“意儿这话不对,难不成你不住这儿,就是小狗?切不可妄自菲薄。”

甄意乐了,哈哈笑:“是。爷爷那小木楼才是神仙住的地儿,他们这儿可比不上。”

崔菲家,室内辉煌,不一一赘述。家中主人不多,佣人倒不少,偌大的房子看着也不显空落。崔菲比甄意大七八岁,今年三十多;至于戚行远,五十好几了,和崔菲的妈妈一般年纪。

没错,崔菲是戚行远的少妻。

在崔菲之前,戚行远有一儿一女一私生女,都已长大成人,比崔菲小不了几岁。

但他最宝贝的,是崔菲给他生的女儿戚红豆,今年九岁,上小学。

甄意和司瑰杨姿约好吃晚饭,婉拒了崔菲的挽留,而戚行远要去接上绘画课的女儿。两人一同出门,各自开车。

甄意没想到戚行远会亲自接戚红豆下课,但也不完全意外。

戚行远是国内某互联网产业巨头的老总,身价近百亿。已过创业阶段才开始花时间享受生活,享受亲情爱情。崔菲和戚红豆无疑是幸福的。

崔菲有时在电话里和甄意说,遇到一个历经沧桑,懂得和女人相处的,成熟且有财富的男人,并恰好在他生命的重点由事业转到爱情和亲情的时期遇上,对女人来说,是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

甄意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这样的男人是由很多之前的女人调教出来的,最后一个女人不用费心思调教,捡现成就行。

如果是她,她倒愿意做那个把青涩少年调教成好男人的实力派女人。这倒不是她多甘于奉献,而是她喜爱挑战。

崔菲笑:小意,如果你奉献青春,调教了好男人,结果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该追悔莫及。

甄意不以为意: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也不是为了男人活。他要跟别人跑了,我转身找更好的。世上不是只有一种幸福,也不是只有一种男人。我最不要做的,便是哀怨的女人。

崔菲便叹气:小意,愿你爱的人不负你。

不过,甄意自己虽豁达,但看到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还是会替她们惋惜。

崔菲当然幸福。甄意上初中时住在姑妈家,那时崔菲大学将毕业,被戚行远疯狂追求。金钱堆砌的浪漫,很多女人无法招架。甄意作为崔菲的亲属,没少附带的收到各种异国高档美食服装和首饰。

等甄意上高中,崔菲结婚了。直到现在,生活爱情皆美满。

可甄意还是会感慨:崔菲的幸福又是建立在谁的不幸上?而戚行远对之前的家庭又是怎样的感情,负疚,解脱,还是一声叹息?

而且……

甄意想起那个夏天,她和言格被迫躲在衣柜里。

外面,卧室门正对着的餐桌上,崔菲和一个年轻男人挥汗如雨,那是她的同龄人,年轻,有力量。

那时,甄意意识到,崔菲想要的,不仅是中年男人的财富和体贴,还有年轻男人的身体激情和疯狂。

甄意没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她想,那应该是崔菲的一次放纵。毕竟,崔菲比谁都清楚,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

甄意在警察局门口带上司瑰,后者上车便问:“杨姿说你修行去了?一个月不上班,爽呢吧?”

“爽死,”甄意慢条斯理道,“那个惬意哟,心花怒放哟,我天天都合不拢腿。”

司瑰哈哈大笑,嘴都合不上:“甄,欢迎回来,想死你了。”

甄意笑笑,专心开车。

“去哪儿接杨姿?”

“法院。”“啊,想起来了。”司瑰拍脑袋,“HK城大学姚锋杀人案,青江区中级人民法院委托你们事务所,是杨姿负责。我听青江区的同僚说今天要结案了。之前都以为姚锋精神有问题,没想到是装的。他装得太像了

,骗了好多警察。”

“我在第一精神病院看到他被抓。你说说,他有胆子在老师同学上课毫无戒备的时候泼硫酸,拿刀捅,到头来没胆子承担,还是怕死,装疯卖傻,”甄意鄙视,“真是一个不坦率的人。”

司瑰也觉得无语,说:“还好有言老师给他做鉴定,他装疯骗得了众人,却骗不了专业的。想当初媒体挖他的成长经历,绘声绘色把他写成被现实逼疯的社会教育悲剧,现在这结果,打脸了。”

甄意但笑不语。

司瑰又说:“不过杨姿就倒霉了,这个案子没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好处?”甄意奇怪这个措辞。

“那天我在法院遇到她,说了几句话,她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姚锋案本该有很大的社会关注度,但不逢时;原本能替精神病争取权益,没想他是装的。铁板钉钉的死刑。”

甄意不知如何评价,索性撂下不说。

车停在路边,两人步行去对面的法院,才到门口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

早已散庭,可原被告双方的父母亲属都聚在院子里,揪扯厮打,哭骂声不绝于耳。

甄意见杨姿被推出人群摔在地上,赶紧跑去扶她。

杨姿眼睛红红的,像要哭:“我说让他们从后面走,他们偏不肯。”

他们指姚锋的父母。

甄意回头,只一眼,心就像被狠狠撞了,撞在最柔软的地方。

人群中不难分辨。

姚锋的父母头发花白,衣着穷苦,一张脸黑枯干涩,是岁月辛苦劳作的沟壑。

那对父母身形佝偻,老泪纵横,扑通几声,双双跪在地上给受害者的父母们磕头。那双贴在地上的苍老的手掌,黑黄,历经沧桑。

“对不起,是我们没把娃娃教好。对不起,是我们的罪孽……”父母的额头重重撞在水泥地面,沉闷而惊心。

甄意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别过头,泪水盈满眼眶。

身后的人都在哭,受害者的亲属们悲痛欲绝。

突然一声清脆的耳光,接下来是司瑰的尖叫:“姚锋都判死刑了,你怎么还打人?”

甄意再度回头。

姚锋的父母跪在地上,捂着脸,脊梁骨弯得像只弓,头贴在地面,似乎再也抬不起来。

“他们该打!”打人的男人怒吼,隔一秒扭头看杨姿,一手揪住她的衣领,几乎把她提起来,“还有你这黑心肝的,居然给姚锋那个畜生打官司,你也不是东西。”

甄意和司瑰上去抓住那人的手狠狠一拧,一推,把杨姿救下来。

“你们是谁,帮凶?”男子怒火冲冲。

司瑰比他声音更大:“你是哪个受害者的父母?”

男子脸色一变,竟支吾起来:“我,我侄女的脚受了伤!”

司瑰冷冷道:“你倒是有资格代表受害者打人了?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偏干无理的事!姚锋杀人,被判死刑;你打人呢,想被拘留吗?还威胁律师,你想当一回被告吗?”

男子被唬到,不吭声了。

姚锋的父母还跪在地上痛哭:“是我们的娃娃造孽,是我们该打……”受害者的父母们也哭得直不起身子。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了苍老而悲凉的哭声。

那天甄意她们晚餐吃得潦草,气氛多少沉重。很快,三人回了甄意的公寓,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聊天。

杨姿这些天和姚锋的父母相处,很心疼老人家,说姚锋不是个东西,可父母又有什么错呢。儿子也是他们含辛茹苦培养的,如今落得这种结果,这对纯朴农民又何尝不是遭受灭顶之灾?

她说着,三番四次眼泪汪汪,不住在被子上蹭眼泪。

甄意精神也不好,叹气:

“山区的父母得花多大的心血把姚锋培育成材,可他犯罪偿命了。是可怜啊,然而,受害者哪个不是父母心尖的宝贝?他们的发泄你又怎么能说不对?这样的事,也只有‘惨剧’一词能形容。”

杨姿捂着眼睛,颤声:“姚锋的父母来HK城时借债凑了10万,想补偿给受害人。他们都不要,怕轻判,都说姚锋以死偿命就行。社会上很多爱心人士捐了钱给受害者和受伤者,大几百万呢。法院也没提金钱赔偿。幸好,不然凭姚

锋父母一年几千的收入,借的那十万该怎么还?”杨姿眼泪又涌了下来,“姚锋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别再害他的爸妈了。”

甄意默默听着,没说什么,心里闷得难受,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亮。灰蒙蒙的,像放久了没吃的汤圆。

她想:杨姿初涉刑事,怕还不知道只要牵扯到赔偿,凡事都有变数,即使时间过去很久。

像这种判刑前不要赔偿只要重罚,判刑后却反悔撕破脸面找死刑者家属要赔偿的,并不少见啊。

她翻个身,问司瑰:“你刚才为什么那样问那男的?看出他不是受害者亲属?”

司瑰:“经验。往往闹得最凶的都不是最伤心的,不是直接亲属,而是七大姑八大叔的旁人。”

甄意讽刺地笑:“平日里是被忽略的对象,有了发言和做代表的机会,当然得出来吵,越大声就越有理。”

杨姿听了,悲伤地望天花板:“这些事接触越多,情绪越悲观。意,我真不知道唐浅和宋依的两个案子,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甄意没脸没皮样,道:“没别的,就铁石心肠脸皮厚。”

杨姿被逗了,凑过去拧她:“心肠硬不硬摸不到,脸皮是有够厚的。”

司瑰也推搡:“谁说心肠硬摸不到,我来摸摸。”

“杨姿胸大,摸她啊!”甄意忙裹紧睡袍,往床边缩,“别别别,离我远点儿。你们这样让我想起看过的一个女同A.片。天,福利真高,还是3.P!”

杨姿:“……”

司瑰:“……”

悲伤的气氛全给破坏了……

三人打打闹闹成一团,安静下来又絮絮叨叨,像过去一样说心事,零零碎碎,直到凌晨才各自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是爷爷的生日,甄意起得很早,出门之前,杨姿起来了,唤她。

彼时甄意正在穿鞋,杨姿靠在门廊边,冷不丁问:“意,你真的没有提前得知姚锋的精神状况?”

“没啊,怎么了?”

“我以为以你和言格的关系,会有信息便利。”

甄意愣了一秒,之前杨姿的确拜托过她去打探,但她太了解言格的个性,病人的事,他丁点儿不会透露。

杨姿低声:“我不是请你帮我问过吗?”

甄意拨弄着鞋子:“不好问。毕竟,我和他现在也不是很熟。”

杨姿不做声了,隔了几秒,轻叹:“是我自己运气不好啦。早知道姚锋是装的,我就不会接这个官司,搞得大家都以为他装疯是我指使的。”

“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也是。”杨姿笑笑,眼见甄意要出门,又唤住,“甄意?”

“嗯?”

“我们是好朋友,你成名律师了,记得要拉我一把。”“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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