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笑,他家景姒,即便是再慌再乱,心思依旧这般缜密。
钦南王府,世子主院。
菁华左顾右盼一番,才推开门进去。
“世子爷。”
落了床幔,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帐子里头,扔了一个字出来。
“嗯。”
听起来,声音恹恹欲睡,想来,身子还没养好。
“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教训了一下文国公。”
楚彧掀开帐子,严词以令:“他要是再敢去烦我家阿娆,就直接弄死他。”
“是。”
菁华仔细瞧了瞧楚彧,还是那日人刚寻回来时的模样,蓝眸利爪,猫尾猫耳,用世子爷自己的话说,就是不人不妖。
如此,便有些不好办了,菁华试问:“爷,您还不去见国师大人吗?”见楚彧皱眉,菁华又说,“这几日,国师大人为了寻世子爷,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楚彧听了,心疼得不得了,又十分苦恼,用尖利的爪子挠着床板:“我这幅样子怎么见阿娆,她会嫌弃我的。”
怪谁?
世子爷明知没了内丹,还强行催动妖法,如今元气大伤,变得这般人不人猫不猫的样子,菁华早些年便听北赢的老妖背地里编排过世子爷,说他生来便是半妖之身,这幅模样才真真是原身。
至于这幅模样,猫耳猫尾猫爪子,那张脸和那个身体依旧该死的迷人,他当真觉得不至于会被嫌弃。
算了,不揭世子爷伤疤了,菁华问正事:“爷,您可知袭击你的是哪方妖孽?”
楚彧眉头一皱,好生嫌弃:“一条恶心的蛇。”
“蛇?”能伤了世子爷的蛇,修为必定在他之上,菁华不敢大意,“世子爷,那蛇精可还有什么特征?”
“她会幻颜术,会敛妖气,”楚彧想了想,补充一句,“是一条很丑很老的绿蛇。”若非那孽畜幻成阿娆的模样惹得他出了手,也探不出她的底细。
“蝴蝶精先前禀报过,说宫里潜了一只食人修行的大妖,莫不就是这蛇妖?”菁华细思极恐了,“她潜在宫里,定是觊觎世子爷您放在国师大人那里的内丹。”
楚彧一脸轻蔑:“不知天高地厚。”
想来也是,那蛇妖连没有内丹的世子爷都打不过,自然也消受不起国师大人体内的内丹,轻则反噬,重则毙命。
比起国师大人,菁华更加忧心世子爷,已经连着几日,世子爷心疾厉害,睡都睡不下。
“传话去北赢,让菁云把整个蛇族都给本王锁进诛妖台,若是查不出那条蛇是什么来头,就给本王把所有蛇剥皮抽筋炖成蛇羹。”
“是。”
菁华刻不容缓,正要推门出去,听得世子爷挠床的声音。
“我好想我家阿娆。”
听起来,竟有点像闺怨。
楚彧一边挠床,一边自言自语,好忧郁好忧伤的样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要是瘦了怎么办?”
“她想不想我?是不是担心坏了。”
长叹一声,楚彧揪着床单:“我好想好想我家阿娆。”
菁华刚要过去宽慰两句,听见外头华支的声音,像是跑来的,气喘吁吁:“世子爷,国、国师大人来了。”
楚彧愣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钻进了床底下,那里,有个密室。
菁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是楚牧接待的萧景姒,留了她用膳,晚膳全是她爱吃的菜式,饭后,品了茶,许是没有楚彧在旁厚此薄彼地添油加醋,楚牧极是友善,跟着楚彧一样一口一个阿娆叫着萧景姒。
还好,没让世子爷听见。菁华如是想。
在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待紫湘来迎,萧景姒才离府回宫,出了钦南王府,她问:“如何?”
紫湘摇头:“整个钦南王府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楚世子。”
萧景姒失笑:“他不愿见我。”
“为何?”平日里,常山世子可是巴不得时时刻刻缠着自家主子。
萧景姒微微蹙眉:“许是因为怕我。”
紫湘听不懂了,楚世子最怕的不是失宠吗?这是闹哪出啊。
“我既寻不到他,那便等他来寻我好了。”萧景姒回头瞧了一眼王府大门,便上了马车。
紫湘正准备驾马,古昔骑马赶来,行色匆匆。
又生事端了吧。
果不其然,古昔下马,道:“主子,宫里出事了。”
“何事?”
“顺帝他醒了。”
紫湘愕然不已:“难道是回光返照?”这都一只脚要踏进棺材了,没理由走出棺材来。
萧景姒只道:“立刻回宫。”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天已经暗下来了,永延殿外两排宫娥掌灯,有严兵把守。
有女子拾阶而上,穿着素色的衣裙,曳地的纱衣,铺在石阶上,缓缓走来,近殿门十米左右,被持剑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国师大人请止步。”
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板正。
萧景姒稍稍抬起下颚:“你们要拦我?”
那男人惶恐,抱剑躬身:“圣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永延殿一步,特别是,”越发胆寒,“特别是国师大人。”
想来,是里面那位‘回光返照’的老头特地令下了。
萧景姒也不恼:“忠心护主固然重要,也莫要忘了审时度势。”
语调分明听不出半点怒色,却气势凌人。
圣上虽醒,到底还是国师大人掌权,男人权衡之后,跪地请罪:“属下知罪。”
她只是淡淡笑着,敛着眸:“你既连本国师都敢拦,这天家各位王爷与朝中大臣想必你也不会畏惧。”微微倾身,她说,“那便都拦下吧。”
国师大人这是要他盯着天家各位王爷啊,免得与老皇帝沆瀣一气。
男人想了良久:“属下明白。”
萧景姒颔首,转身,踏着石阶而下。
紫湘随同一旁,不甚理解:“主子,这便回去了?”
“嗯。”
主子未免太淡定镇静了些,紫湘不放心:“那万一老皇帝他又出来蹦哒如何是好?”
“自然是留不得。”
紫湘想了想:“主子是想暗中,”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萧景姒笑着摇头:“这君是要弑的,这权也是要夺的,只是,这手自然会有人来伸。”
紫湘智力不够,完全一头雾水,却也不担心,玩转朝堂主子最是擅长。
萧景姒揉了揉眉头,倦色上了眉头:“我这几日倦得很,今日不论何事,都不要来扰我睡觉。”
“是。”
是夜,月朗星稀,宜阳郡主携三两个宫娥,去御花园采些新鲜的花茶,为沈太后煮茶入药。
方走至园中,听闻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凌织打着灯,照去:“你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只见丛中,有三两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女子蹲在一旁,背着身,看不见模样,只见有红色的光晕,
那女子起身,转过脸来。
一脸交错的红斑,红瞳似血,女子笑:“是你们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她方说完,有什么东西袭面而来,与凌织随行的两个小宫娥便被甩出了身体,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凌织募地睁大了眼睛,蛇尾……好长的红色蛇尾。
“咚!”
她倒地,被吓得不省人事了。
那女子,正是红茗,红斑赤链蛇的蛇尾,足足有三四米长,她走过去,睨了一眼已昏厥的女子,抬手,红色的光晕打向凌织,却在猝不及防时,一块石子击中了手腕,红茗吃痛:“谁?!”
那人正落在园中的观景亭上,直直站着,还抱着把剑,背着月光,面无表情:“别碰她。”
生得不算妖艳,但清俊。
模样,倒不似妖族,只是气息不同人族,红茗跃起,蛇尾幻成了腿,抬起血红的瞳子:“你是妖族。”
他不置可否。
确切地说,他是低等兽类,得了妖王大人点化,才修成了妖。
此人,正是小灰,大名:灰猫。
红茗嗤笑:“不过几年修为,还敢来多管闲事。”
小灰瞥了一眼,说:“我最讨厌蛇。”蛇族的女妖,多数放荡狠毒,善蛊惑人心那一套。
“找死!”
话落,红茗扶风而上,蛇尾一甩,扫向观景亭,小灰纵身跃起,亭子顿时被掀起来。
他拔剑,立竿见影地一砍,正中蛇尾。
红茗一声痛叫便摔在了地上,满脸不可思议,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妖,怎会有如此功法。
红光一闪,她幻成了蛇形,钻进了丛林,灌木里,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哼!小灰轻蔑地嗤了一声,竟然小觑他,几年修为那也是经妖王大人点化!
收了剑,小灰走过去,蹲下,探了探凌织的鼻子,确定她只是晕倒了,眉头这才松开,用剑柄推了推她。
她没醒。
又用脚踢了她的腿两下,还是没反应。
这个愚蠢的女人。
凑过去一点点,小灰伸手,拍她的脑袋,还不醒!
“啪!”
好响一声,好重一巴掌,凌织脑袋上瞬间多了个巴掌印,颤了颤睫毛,悠悠转醒,小灰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十分淡定地起身,站在一旁。
凌织睁眼就看见了他,一脸惊喜:“小灰将士。”
小灰不想理她。
凌织坐起来,突然觉得脑门好痛,揉了几下,她这才回神了,想起了方才一幕,顿时拉住了小灰的胳膊:“小灰将士快跑,有妖怪!”
小灰用两根手指钳着凌织的衣袖,把她的手拉开,她拽得紧,没拉开,拧眉:“是你眼花了。”
凌织迟疑了一下,然后看见地上还在晕的几个宫娥,她摇头,很笃定:“我没有,真的有妖怪。”她嘶了一声,摇头摇得脑门好痛,十分困惑,“我的头怎地这般疼。”
小灰想了一下:“被妖打的。”总不能说被他打的吧。
凌织一听是被妖打的,抓着他的胳膊就更用力了,一双水洗的眸子,清澈见底:“你相信我了是吗?我真的看见妖了。”
小灰戳了戳她的手背,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还要抓着我多久?”
凌织脸一红,立刻松手了,她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宫中贵女的气度礼仪,此番失了仪态,十分窘迫,撑着身子,自己爬起来站直,可是腿一软,又抓住了他的手。
凌织不好意思地说:“小灰将士,我腿软。”
小灰瞥了她一眼:“麻烦。”
虽如此说,还是蹲下去,背对着她。
凌织是名媛,是贵女,矜持:“凌织谢过小灰将士,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凌织自己——”
小灰拽住她的手,一把扯到背上:“别啰啰嗦嗦。”
凌织也不好再忸怩,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灰两只胳膊上,稍稍拉开些距离:“那些宫女呢?”
“等会儿叫人过来拖走。”以为他什么人都背吗?
凌织很感动地说:“小灰将士,你对我真好。”
她是华烨将军的遗孤,在宫里举目无亲,除了沈太后,真心待她的人并不多,是以,养成了这般善感的性子。
小灰不领情:“不要叫我小灰将士。”妖王大人也没给他赐名,国师主子也没给他取名,灰猫是他的本命大名,小灰是个什么鬼!
凌织改口了,很礼貌的样子:“小灰大哥。”
小灰吐了一口浊气,算了,随她吧。
“小灰大哥,你是在宫里当差吗?”
凌织的声音很轻柔,有着书卷女子的温柔婉约。
小灰不冷不热地回了一个音符:“嗯。”
凌织很严肃地叮嘱他:“那你日后要更加小心些,别被妖抓了去,我听华阳宫的宫娥们说,妖是会吃人的,我也在一些古籍野史里看到过,妖会食人血修行。”
啰啰嗦嗦!
小灰不认同:“很多妖不吃人。”他纠正,“他们吃鱼。”虽然妖王大人不吃鱼,但许多猫族还是会吃一辈子的鱼,比如他,吃一辈子鱼也不会腻不会厌。
凌织听他辩解,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怕妖吗?”
小灰的耐心所剩无几:“妖也有好妖,不是都是坏妖。”
“妖就是妖啊。”
小灰发怒,直接撒手了,凌织猝不及防被摔在了草丛里,抬头不解地看他,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她:“无理取闹,你自己走回去。”
小灰不想理她了,直接就走人。
凌织也不恼,去追他:“小灰大哥。”
小灰走在前面,凌织追在后面,他脚步慢了一点点。
“方才是你救了我吗?”
“嗯。”
凌织温柔的眉眼越发温柔了:“那我——”
小灰立马打断,一脸严肃得不行的表情:“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男人救了女人,女人就以身相许给他当媳妇,然后婆婆不喜欢女人,女人伤心离开……
这样的戏本,他在星月殿屋顶当差的时候,闲来无事看过很多,菁华左使说了,为了不让人类发现他是妖,要多读点这里的书。
他怕不够表达他的决心,又说了一遍:“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
凌织脸通红,又羞又囧:“我只是想、想道谢。”
小灰愣:“……”戏文里都是乱写的吗?难怪菁华左使说人心险恶。他不想交流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
凌织跟得有些吃力,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你不喜欢女人,是、是喜欢男人吗?”
小灰瞪她:“……”他分明喜欢的是母猫!
凌织受过很好的宫廷礼教,虽觉得有违伦常,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小灰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歧视你的。”
小灰竟无言以对:“……”许久,蹦了一句,“你无理取闹!”他大步流星地走人,再也不想理这个女人了!
身后,凌织站了好一会儿。
“他居然不喜欢女人。”凌织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点堵。
次日,方一大早,殿外的烛火刚熄。
“主子。”紫湘端来洗漱的热水,道,“晋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萧景姒浸湿帕子,擦了擦脸:“这般时辰,他来做甚?”
“晋王殿下昨夜子夜便来了,因着主子吩咐了,不得扰你睡觉,便将人拦下了,晋王已经在外等了一夜了。”
这晋王殿下对主子的态度,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虽说不至于势同水火,可到底不是同一阵营,也不避讳着。
“让他到外殿等吧。”
萧景姒洗漱完才过去,凤玉卿已经等在那里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发紫,许是因着冻了一夜了,衣衫都有些潮意,倒不见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他抬眼瞧了一眼萧景姒,喝茶润了润有些发痒的嗓子:“你这星月殿,倒是跟铜墙铁壁一般。”
想来,昨夜是硬闯无果了。
萧景姒不置可否:“既是铜墙铁壁,王爷何故来撞。”
说话,总是这么不瘟不火。
凤玉卿嘴角一抽:“是本王欠撞。”
萧景姒笑,拂了拂茶面的嫩芽。
“你竟还如此悠哉。”凤玉卿话里有话。
他昨夜在星月殿站了一夜,自然是大事。
萧景姒怡然自得:“不然呢?”
凤傅礼放下茶杯,神色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父皇昨夜拟了一道圣旨,要封你为妃,圣旨还未宣召,方公公连夜给本王传的消息,定是千真万确,也不知道父皇是回光返照还是中了什么邪。”
萧景姒闻言,毫无波澜。
却是凤玉卿有些急了:“离早朝时间还有一刻钟时辰,你现在去截下圣旨还来得及。”
萧景姒不急不缓的语调:“晋王殿下,要一起用早膳吗?”
国师入宫,不得干政,他父皇一只脚已入土,姑且不说那圣旨是不是他父皇的意思,不论是谁,都是来意不善的,她倒好,根本没当一回事。
“你竟还吃得下。”
萧景姒反问:“我为何吃不下?”
如此淡然,好似胸有成竹。
凤玉卿问:“你可有后招?”
她摇摇头,让人传膳。
他失笑,见萧景姒淡淡然神色,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正好,膳食传来。
萧景姒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胡言。”
凤玉卿:“……”胡言指的是她是皇帝?还是他是太监?
早膳后,离早朝的时间,近了。萧景姒让紫湘取来御寒的披风,要出殿去。
“主子,您要去金銮殿?”
萧景姒摇头,系好衣领的缎带。
还有什么事比阻止那封妃诏书还要紧?紫湘不禁问道:“那您去哪?”
“永延殿。”
“去永延殿作甚?”
“等人。”萧景姒浅浅笑了笑,戴上兜帽。
辰时两刻,金銮殿上,帝令诏书下,再纳新妃。
永延殿内,香炉生紫烟,袅袅升起。
珠帘叮当轻响,被撩开,一双缎面锦靴踏进来。
萧景姒缓缓抬头,那脚步便顿住了。
“阿、阿娆。”
珠帘落下,来回荡开,落在楚彧的大氅之上,他愣了一下,便低下了头,拉了拉兜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从椅上起身,走过去:“我等了你许久了。”
楚彧转身就走,她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若再躲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他身子僵了一下,侧着身子,不抬头,也不看她。
萧景姒走到他面前,沉默了良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声音,有些哽咽。
本来不委屈的,见了他,便委屈了。
她一哭,楚彧就完了……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如玉的眸,蓝色浓郁。
------题外话------
淡定,被封妃的绝不是阿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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