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了早膳,萧景姒又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鱼汤端来。”
紫湘迟疑了一下,那鱼汤是专门给杏花熬的,罢了,杏花再受宠,常山世子来了,鱼汤还是得让出来,主子虽不善风月情事,却着实牵念常山世子。

对此,楚彧心情很好的样子,欢欢喜喜小口小口地喝汤,心里很高兴,阿娆还是欢喜他的,只是不太懂风月罢了。

萧景姒突然问楚彧:“那日,我的伤,你都看见了,没有想问的吗?”

她似乎有点不安,握着筷子的指尖有些发白。

楚彧放下汤匙,将她爱吃的杏花糕推到她面前,认认真真地给她夹菜,口吻认真地嘱咐她:“阿娆,就算伤口能自愈,以后也别让自己受伤了,会疼的。”他心疼。

他不问,一句都不问,只是语气,依旧轻缓。

眸光微微灼热,她说:“我是人是妖是鬼是魂,你都不怕?”

楚彧笑着摇头,眸光痴缠,只说:“你是阿娆。”

是啊,他还是这般,会怜惜温柔地喊她阿娆。这世间,两世轮回,都不曾改变他的模样,与他看她时眼底纯粹的光影。

雨歇了后,楚彧才离开,萧景姒站在殿前,看着雨后的清晨,人影远去,轻笑着,心情愉悦。

紫湘在屋里头收拾碗碟,嘟囔了一句:“楚世子怎和杏花一样,只喝汤,不吃鱼。”

杏花挑嘴得很,水里的东西碰都不碰,这鱼也只喝清蒸的鱼汤,平日里除非主子喂它,否则一口鱼都不吃,挑剔得不得了,再看楚世子也是这般,金贵着,不愧是楚世子养出来的贵族杏花,档次真真不是别的什么杂交种能比拟的。

忽而,萧景姒自言自语了句,紫湘细听一番。

“快入冬了,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常山世子。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立秋之后好些日子,天才开始放晴,安生了几日,凉都城里便开始生出事端,市井流传,只道是苏家事变。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初七,帝令举国行丧礼,葬奕王于皇陵,帝念明嫔丧子之痛,特令封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明嫔册封为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四,十七皇子诞于冷宫,其母妃乃东宫奉茶女官,曾承过帝君一夜雨露,于半年前以不知尊卑为由,被皇后打入冷宫,时隔半年,冷宫弃妃却诞下皇子,帝知后,大怒,斥皇后善妒失责之罪,收其凤印,后宫事宜,暂由淑妃代管。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九,国舅府嫡次子苏云青落马重伤。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一,鸣冤鼓响,乡野之民状告工部侍郎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帝令洪左相彻查此事。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五,工部侍郎认罪,供其同谋,乃国舅府苏家。

是夜酉时,顺帝宣苏国舅觐见。

戌时,工部侍郎于大理寺监牢,畏罪自杀。

次日,顺帝的圣旨便送去了国舅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苏成朗为臣不礼,于民不义,欺下罔上,罪令罄竹,朕念国舅府护国之忠,免其重责,剥其六部之责,不予参政。”

这告御状的乡野村夫也好,这供认不讳的工部侍郎也好,于苏国舅而言,无疑是飞来横祸防不胜防,如此一来,国舅爷便被架空了权,苏家自此一落千丈。

洪宝德背着手,站在观星台上,睥睨黄昏下的皇城,笑着看身侧的女子:“苏氏一族,近来频频遭祸,莫不是苍天开眼?”

萧景姒轻笑:“兴许。”

苍天开眼?若指着苍天有眼,这世间冤案还不罄竹难书?洪宝德耸耸肩,挑了挑眉:“我怎么得知这工部侍郎畏罪自杀的前夜,大理寺卿见了一个人。”

萧景姒但笑不语。

洪宝德哼了一声:“是常山世子,楚彧。”

至于这贪赃枉法、枉顾人命有没有苏国舅的份,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供认的工部侍郎归天了,这污水苏国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苍天开眼?”洪宝德自个笑了,托着下巴直摇头,“老天无眼啊,是只手遮天才对。”

楚彧这手啊,真真是翻云覆雨。

萧景姒不否认:“是韩大人告知你的?”

洪宝德惊讶:“看来你也知道!”

“那鸣冤鼓便是我替那告御状之人敲的。”萧景姒轻描淡写的语气,好似寻常。

洪宝德瞠目结舌:吾擦!这两人什么时候搞一起去了,还一起‘陷害忠良’!

“景姒,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洪宝德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瞧萧景姒,“苏家碍着你的眼我知道,他楚彧为什么要帮你对付?”

萧景姒笑而不语。

“啧啧啧!”洪宝德频频点头,有猫腻!有奸情。

关于这个问题,凤朝九也问过楚彧,他是这么回答的:“省得脏了我家阿娆的手。”

夕阳西落,斜晖微凉,观星台下,是蜿蜒小径,曲径通幽处,连接拱桥,拱桥外,是皇宫的御花园,这时节,花开半落,显得有几分清幽荒芜。

假山后,溪水潺潺,越往里,往来人烟甚少,隐隐约约,有模糊不清的声音。

是两个男儿嗓音。

“国舅府事发,皇上顺势削权,任由国师大人暗中动手,皇上此番只怕是对苏家动了罢黜的念头。”男人又道,“只是,倒是没有废太子之心。”

嗓音有些苍老,却不浑厚。

男子闻言轻笑:“太子静观其变,丝毫不插手苏府事变,怕是早便洞察了父皇废黜苏家的心思,明哲保身呢。”

话里,三分笑意,七分玩味,邪肆得很。

男人附和说是,又道:“连日来,皇上宣了几次太医,汤药膳食除了太医院的心腹,从不假手他人之手,且皇上时常呕血昏厥,王爷,”顿了一下,继续道,“圣上大限,应是不远了。”

“莫要随意揣测,你盯紧些便是,尤其是东宫,怎会静观其变。”

“老奴遵旨。”

言罢,那男人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行礼告退,转身出了假山莲池。

火红的夕阳,照着那人微微佝偻的背脊,正是顺帝身边的贴身侍奉,方公公。

须臾,有女子清灵的嗓音传过来,微微急促,却十分悦耳。

“杏花。”

“杏花。”

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女子声音微微提了提:“杏花。”

“杏花是谁?。”

萧景姒转眸,只见晋王凤玉卿从假山后走出来,摇着一把山水画面的羽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莲池对面的萧景姒。

她随意回道:“我的猫。”

并无意多做逗留,萧景姒转身欲离开,凤玉卿却揶揄打趣:“皇宫重地,你可要看好你的爱宠,莫叫人当成猎物逮了去。”

萧景姒神色淡然:“彼此。”

何来彼此?

凤玉卿脸色微微一变,莫非叫她听了去?隔着这十几米的距离,即便是内功高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耳力,又不是妖!

凤玉卿不作多想:“萧景姒——”

她打断:“晋王殿下不妨唤我一声国师大人。”

她倒担得起这天家王爷的一声大人,只是,凤玉卿偏偏不称她的意:“卿本佳人,奈何要孤身站上星月台,尝那遗世独立的滋味,这国师当得有何乐趣,成日里勾心斗角,倒不如,”他似认真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瞧着萧景姒,自顾点头,“嗯,倒不如远离这尔虞我诈,寻个如意郎君,描眉作画,恩爱不相离。”

描眉作画,恩爱不相离,分明这般浪荡不羁之意,倒叫他凤玉卿道出了一股风流韵味。

萧景姒凝眸:“王爷在说笑?”

凤玉卿一本正经:“本王的话很可笑?”

轻转美眸,萧景姒抬眼望去,离着几步距离,眼底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叫人难以捉摸。

这个女子,当真深不可测,叫人深陷其中。

她笑道:“谁人不知晋王府上美人环绕,若是王爷府里的那几十房美人都如是想,恐怕王爷再无心朝政了,便是光描眉,也能描酸了王爷的手。”

凤玉卿愣了一下,随随即爽朗地大笑出声。

这女子,可真是嘴上不饶人。

凤玉卿也不恼,连连点头:“国师大人真知灼见啊,本王断不能让府里女眷动了让本王描眉的心思,以免本王双拳难敌美人眉。”

萧景姒也不故作客气,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谢过晋王殿下赞誉。”说完,转身便走,继续寻她的猫儿。

“杏花。”

“杏花。”

“……”

凤玉卿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女子,不禁失笑。

大凉宫里,御花园是依山而见,前后跨步千米,中间以玉屏桥一分为二,南侧,是平日大臣与天家王爷们常聚之地,北侧供帝君宫妃观赏品玩。

这秋日已落,风凉气爽,正是赏花的好时辰,十几个宫人侍女伴驾,东宫苏皇后走在前头,红色宫装曳地,妆容精致,本是风华,独独脸色不善,眼覆阴翳。

忽而,前头花丛里,传来几声猫叫声。

苏皇后脸色一沉:“哪里来的猫儿?”

苏家事变,国舅爷失势,又加上皇后前几日病了,日日疼痛难忍,是以,这脾性越发暴戾乖张,对身边的宫人动辄不是打就是杀,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脸都吓白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让这猫儿藏进了御花园,扫了娘娘赏花的兴致,奴才这便让人把这小畜生扔出去。”

说着,领路的小太监便上前去捉那落在紫兰枝丫上的白色猫儿,那猫儿,周身通白,一双眸子微微蓝色,乍一看,极是好看。

“慢。”苏皇后宫中的掌事嬷嬷上前,“娘娘,这猫儿,似是星月殿里那位养的。”

苏皇后冷着脸端详了一番,语气极是不屑,带着一股狠意:“哼,与它那主子一样,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话才刚落,不知那猫儿怎么就突然死死盯住皇后,叫唤了一声,随即挥舞着爪子朝皇后扑去。

只闻苏皇后一声惊叫:“啊!”

那猫儿,一爪子便挠花了皇后的脸,随即稳稳落在了紫兰枝干上,便那样蹲坐着,冷冷地睥睨俯视。

这模样,怎地趾高气扬,苏皇后捂着脸,暴怒:“快把这畜生给本宫捉住!”她咬牙,眼底阴沉至极,“本宫要剥了它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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