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公身为帝师,儿子却干出这种有辱门楣的事,他盛怒之下差点把季明庭打死,女人和孩子更是不留情面地丢出府去,当时明珠和四哥季明枫心生同情,就悄悄找了房子,将这母子两养了起来。
季明庭伤好之后,待父亲一如既往温顺尊敬,在娶妻之事上却是半点不肯妥协,国公府也始终不承认少炎母子,后来季府满门抄斩,明珠在牢中还听说那平日低眉顺眼的女子,竟穿了一身孝,提着刀前去劫法场,被士兵当街乱刀砍死,季国公临死前,曾含泪感叹自己看走了眼,如此忠烈的儿媳竟到死都没让她进季家门。
看着小和尚坚毅孤绝的目光,明珠的心一绞一绞地痛起来,二哥的事,季家虽羞于向外人说道,但寄住季家的卫长卿却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留下后患?当年那样的处境下,少炎一个九岁的孩子,究竟是怎样躲过追捕,隐姓埋名在万安寺出家的?
尽管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上前抱住少炎痛哭一场,明珠还是生生忍住了,她现在不能失控,她要保住世上所有季、兰两家的亲人。
“民女明珠,见过两位大人。”
见苏荡终于将明珠带来了,窦旭连忙招手。
“来得好,听说你是个制香高手,本官请了几个调香师都没分辨出这香料的成分,熏风堂的掌柜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若你也看不出来,便只好去拿熏风堂那位调香师了!”
他示意下属将准备好的器具一一端上桌来,明珠应声上前,用镊子从匣中取了半块残香放进白碟中,又命人烧起小炉,开始认真地分辨起来。
只是这么一来,熏风堂的小北抖得更厉害了,陈有光以为这块香饼和平时卖出去的没什么区别,可是小北私下收了芍倌的钱,答应加些催情的药物在香料中,他学艺不精,只得去请教那位高人,高人给了他半包白色的粉末混在香料中,至于那些粉末是什么,他至今也不清楚,可又不敢招供,因为粉末虽是高人给的,制香的却是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陈有光曾是折柳会调香赛上主评人,他回来之后便大肆感叹明珠制出百蝶醉的高超技艺,正因如此,小北心中才更加忐忑,他紧张地打量着明珠,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明珠将那香料添了许多水,在火上融成了半碗黄色的汁,陈有光不禁疑惑,辨香一般用醋和米酒,加水只会稀释香料的成分,他从未见过明珠这种辨香的方式,可是由于那位高人将香料碾得极细,已然成了粉末,或许不能用平常的办法来辨也不一定,总之他现在是嫌犯,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明珠低头认真端详了一阵,又轻轻嗅了嗅,方笑道。
“香料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加了些淫羊藿和仙茅,这两样东西都有极强的催情功效,但对人体没有伤害……”
苏唐走上前,看了眼被明珠融成半碗水的香料,犀利的目光扫过满脸惊愕的陈有光,以及他那鬼鬼祟祟的徒弟小北,向明珠质疑道。
“若果真没有问题,为何此前这两人一个咬定这香料和旁的没有不同,另一个吞吞吐吐形迹可疑?”
明珠想了想,笑道。
“我们明家也有香铺,据我所知按这一行的规矩,但凡能在市面上出售的香料,只有调香师有资格更改配方,这伙计私自加料卖给别人,算是有损香铺名声的行为,按规矩不仅要被赶出香铺,而且别的店也不会再用他,只怕他虽知道香料无毒,却又顾忌说了实话后,将来无以谋身吧!”
在明珠说出香料配方那一刻,小北已是如释重负,他担心的其实只是自己摸不准那白粉末为何物,究竟是不是导致九王中毒的东西,只要不担谋杀皇子的大罪,赶出香铺算个什么!
心头的大石头一落,小北整个人也恢复了机灵,顺着明珠的暗示,对熏风堂掌柜猛地磕头哭道。
“师傅,师傅,是、是芍倌苦苦纠缠,又许了徒弟许多钱,我自小家中贫苦,一时眼皮子浅,没忍住才……师傅原谅我这一回吧!”
“你这不守规矩的东西!差点害得我们熏风堂担了大罪败了名声!这才回去就给我收拾铺盖滚!”
苏唐眉宇间的疑色缓解了一点,但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明珠的话。
“殿下今夜所用饭食、酒肴,本官都派人查验过,都没有毒,若这唯一一样来历可疑的东西也没问题,那犯人是通过什么下的手?岂不太过离奇!”
苏荡不经意瞟见卧房内那三五个跪在百里伦床边嘤嘤哭泣的男子,笑道。
“或许因为九王爷在佛门净地行行荒淫之事,佛祖看不下去,小以惩戒也未可知。”
“胡说八道!”
苏唐瞪了儿子一眼,又审视着明珠,一字一句问。
“你确定这香料没问题?”
自然是有问题了,这块香料里加的麦仙翁,单独使用确实无碍,但和夹竹桃混在一起便是剧毒无比,她方才进来时闻到芍倌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想必是把这香料涂在了皮肤上,百里伦那个色中饿鬼,舔过他皮肤的同时,便服下了毒药,可惜芍倌用量不多,不然百里伦估计早就见了阎王!
看小北那个惶惑的样子,麦仙翁的事他恐怕不敢肯定,只怕是熏风堂背后那个高人加的料,而会对百里伦下此杀手的人,一定是在替少然报仇,少炎从未接触过香料,那么必然的兰家人做的!
明珠知道了真相,头一件事便是毁灭证据,她故意用水将香料溶解掉,这样即便事后苏唐再起疑心,要想重新辨香也绝无可能了!
明珠叹了口气。
“既然大人不信,明珠便亲自试给大人看。”
她于是用手指蘸了点香料水涂抹在手背上,边涂边道。
“若是这样还不行,明珠只得把这水尽数饮下了,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请大人另请高明,明珠只是个小姑娘,没什么见识,也担不起责任。”
说着她作势抬起那只白瓷碟就要送到唇边,苏荡连忙抢下往地毯上一泼,嫌弃地白了芍倌一眼。
“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随便乱涂乱喝?”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干净的手帕,拉过明珠的手就要擦拭,明珠劈手抢了手帕自己背过身去擦,不理会苏荡,苏荡尴尬,又埋怨父亲。
“爹,您也太疑神疑鬼了点!明姑娘是我一时兴起截来的,难道还会和熏风堂窜通不成?何况我听说明家香铺一直被熏风堂打压,若换做是我,巴不得说这香里有毒,好让对手永世不得翻身!”
苏唐也觉得明珠和本案无关,或许是上次叶府那起命案明珠也在场,还上前看了尸体,自己便生出了过多的联想,可这次人确实是儿子找来的,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说谎的动机。
“如果香料无毒,那问题就还是出在酒肴上!窦旭,你命人再去万安寺一趟,把这送饭的小和尚、主厨的师傅分开来再审一遍。”
大理寺少卿窦旭,本就对百里伦的断袖习性十分厌恶,他一向有些惧内,好容易说动夫人让他收了陪房做妾,今夜本是洞房花烛,美人的小腰还没搂上,就被叫来查案,若不是皇权压着,他根本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百里伦这些破事上,听见还要去万安寺,心中自是极不情愿。
“大人……下官认为,小和尚虽有动机,但他此前的口供却无可疑之处,这件事,会不会并非人为,而是个意外?”
明珠沉吟。
“其实民女倒是有个想法,但需亲自看过殿下的状况方才敢说。”
既然查不出头绪,苏唐也只能病急乱投医,点点头,命守在厢房门前的两个侍卫退下,几人便一起进了百里伦的卧房,房中布置奢侈糜贵,琉璃宫灯、水晶屏风,华贵处竟不亚于献帝后宫,拨开层层缀着碎宝石的织锦,只见百里伦躺在金丝楠木大床上,那张原本俊朗的脸此肿胀不堪,因为浮肿,涨起来的皮肤一碰就破,脓水便一滩滩滴在杏黄的丝绸床单上,发出浅浅的腥臭味。
百里伦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依旧意识涣散,仍在梦中痛楚地呻吟,几个男宠站在他床边,假惺惺地淌眼抹泪,倒和常人家的妾室差不多光景,其中一个模样生得妩媚些的,身上的衣裳颜色也格外鲜亮,料子也是最好的,估计是个有些得宠的角色,见芍倌缩在后面,指着鼻子便骂。
“这婊子养的东西还敢进来!若不是你,王爷怎么会成了这样!”
苏唐和窦旭都没见过这种当内眷养的男子,背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苏唐呵斥。
“案子还没定论,尔等不要大声喧哗,打扰王爷静养!让开,本官要看王爷伤势。”
那男子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贱,不敢在大理寺卿面前放肆,方住嘴吸着鼻子退到一边,苏唐抬袖。
“明姑娘,请看。”
明珠迈步上前,在百里伦床边一步站定。
和方才那妖娆男子不同,百里伦的另外几个男宠,却并不是自愿做的兔儿爷,生性还是喜欢女子,关在全是男人的王府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女子,就如久旱逢甘露,都忍不住偷眼往她身上瞟,明珠又生得格外出众,这一看眼神都直了。
苏荡察觉到这些火辣辣的目光,立刻着恼起来,特别明珠只是一心地观察着百里伦,似乎毫不介意被这些男子的打量,苏荡心头不知怎的有些发酸,挥手驱赶道。
“大理寺查案,你们别再这里碍手碍脚,全都去那边等着!”
那些男宠刚依依不舍退后,明珠正好也抬起头来。
“依小女浅见,九王爷这个案子,根本没有所谓凶犯,确实是天意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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