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拿了描红本子出来,让许元辉练大字,“这几日我带着你来来去去的,功课耽误了,但这一日一篇大字,两篇小楷,一日都不能停。”“是。”许元辉点了点头,他脑子不能说笨,说话更是极溜,眼睛也拿事儿,讲起孩子道理来颇通,可念了书才看出来在学业上不算聪明,一样的功课,旁人背十遍能背会,他得背上几十遍,还是有遗漏,
杨氏特意的磨着他的性子,几十遍不通,就背上百遍,总要让他记扎实了才成,写字一项上,也是有意的磨练着他。
许樱在一旁捡了杨氏针线篓子里的东西细看,见有一双做了一半的鞋,不似是自己的也不似是母亲的,“娘,这鞋是给谁做的?”
“给你祖母做的。”
唐氏卧床都快有大半年了,哪里能穿鞋……“这……”
“不管能不能穿,总要有双鞋。”杨氏道,“这样为人媳妇,旁人瞧着才像话。”
“是我想浅了。”许樱道。
“你日后做人媳妇,可不能想浅了。”杨氏道,“于外面的事你见识得明白,可这家里的事就差了火候,这不是为女子之道,女子还是要齐家才是正道。”
“嗯。”她确实于内宅之事颇有些不通,她与人做外室,哪里知道如何家里面亲戚妯娌相处、亲戚往来,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娘,你还为大舅舅的事生气?”
“你大舅舅前程好,你外祖母也能含笑九泉,只是今个儿这事儿,我这个做姑奶奶的却不能不提。”杨氏道,“你啊……脸上冷,心里不能冷啊。”
心冷……许樱想想,自己确实有些心冷了,两辈子活了一个甲子还多,心早就冻得跟冰陀子似的了,平素只是泛泛之交看不出来,母亲杨氏怕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吧。
写字的许元辉忽然抬起头来,“娘,什么叫丫头养的?”
杨氏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听旁人私下里说的。”
“丫头养的是说婢生子。”许樱说道,杨氏用指责的眼光瞧着她,许樱却不以为意,许元辉已经够大了,许多事从她们耳朵里听到要比听别人说强。
“那我是不是丫头养的呢?”
“不是。”杨氏道,“你是写在我名下的,自然不是婢生子。”
许元辉低头不说话了,写在名下的……这是什么意思……
许樱瞧了瞧许元辉写得字,许元辉背书不成,字写得却是不错的,以他的年龄是非常好了,“弟弟这个‘荣’字写得好,很有风骨。”
许元辉笑了笑,姐姐这是在逗他呢。许元辉七岁了,过了年就八岁了,正是七八岁讨狗嫌的年纪,可却出奇的乖,整天不是在学里,就是在院子里一个人玩,很少大吵大闹的,说话也懂事,学业上虽辛苦但也是让学就学,许樱心里明白,他
还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些知晓的,像他这样的出身,许家上上下下人多嘴杂的,他自己不问,也有人上赶着告诉他,像是丫头养的这样的话,他肯定也没少听。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盼着他是个真懂事的,莫要被小人离间了他跟娘的母子情。到了过年的时候,许家自白日忙到晚上,下午开宴的时候,连卧床的唐氏都打扮一新的出来呆了一会儿,脚上穿的正是杨氏给她做得鞋,众人又是好一顿的夸赞杨氏孝顺,把唐氏气得眼睛直往上番,却越
着急越说不出什么。董氏也是难得出现,穿着大红富贵荣华织锦狐腋毛窄袄,外罩大红貂毛褂子,脸上阴沉得连浓妆都盖不住,钱娇娇倒是出奇的乖巧,穿着桃红白狐窄袄,站在董氏身后,笑得如春花初绽一般,看见这两人
的心里都难免一叹,董氏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可经过这一年的折腾,本就憔悴了许多,再跟钱娇娇一对比,更是一个黄脸婆一个美娇娘。大太太孟氏瞧见了这阵式,微一咳嗽,“这位姨娘是哪一个,我怎么瞧着眼生?”钱娇娇嫁进来的时候动静闹得颇大,但是许家的长辈除了许国定露了一面,许国峰跟着起了会儿哄,旁人都未曾出现就是了
,之后钱娇娇想要见长辈,都被软钉子挡了回来,别的不说,董氏没喝她敬得茶,旁人就不会认她打董氏的脸,大太太孟氏这话,更颇有替董氏打报不平的意思。
钱娇娇颇拘谨地低下了头,求援似地瞧向杨氏。
杨氏觉得她样子实在可怜,忍不住说道:“大伯娘想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四爷新纳的偏房。”
孟氏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是个好模样的。”旁的再没多说。
董氏大声地冷笑了一声:“今年四爷还张罗着要让她上祖谱呢,我却不知许家竟有让妾上祖谱的规矩。”
年夜饭桌上又一次气氛凝重了起来,上祖谱的事确实是许昭文过份了,董氏怕也是憋得狠了,这才说了出来,“都说我疯魔了,我瞧着这疯魔的人不少。”
“你身子不好,难以掌家,我娶个偏房回来帮你有何不可?”坐在男桌上的许昭文站了起来,许昭龄拉了拉他,却没拉动。
“你要娶偏房我没拦着你,可你要娶娶个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啊,娶个寡妇算是怎么回子事?”
“她是被骗冲喜的,没过三天就守了寡,与未嫁之人又有何差别?更不用说她八字旺夫了。”
“八字?”董氏冷笑了一声,“我却没听过八字好的人守寡的事。”
他们夫妻一来一往的隔着桌子就锵锵起来了,倒闹得众人大过年里颇不痛快。
许国峰一拍桌子,“够了,大过年的也让人过不好,让小辈们瞧笑话!老四,你给我坐下!”
许昭文悻悻地坐下了,董氏闭了嘴,钱娇娇眉头皱了皱,一掐自己的大腿,一双水灵大眼眼泪汪汪的,让人瞧着说不出的心疼,“这都是妾的罪过……”“有你什么事?回去呆着去!她不认你你何苦给她立规矩。”许昭文又站了起来,许国峰咳了一声,心中暗骂自己的侄子不懂事,男人娶妾,哪个女人会高兴?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最忌讳男人胡乱为新人出
头,平白伤了夫妻之情,也让新人难做。许昭文又坐了回去,心里面对董氏的厌恶又添了几分,原先董氏不是这样的,贤良温婉,见他身边的人单薄还知道替他张罗妾室,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厉害,若不是看在她替祖母守过孝,且生养了两女一子
的份上,他真想把她给休了。
许樱与许家的姑娘们坐一桌,许楠装聋作哑只做没瞧见也没听见,许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死死地咬着嘴唇,许桔则是撂下了筷子,目露怒火,余下的小一点的姑娘们,则在那里小声窃窃私语。
许樱小声说,“四叔只是一时糊涂……”“别说便宜话。”许桔道,“总之你们都是精的,就我一个是傻子,未出闺阁的姑娘为了个姨娘跟父亲吵架,平白落得个厉害不容人的名声。”她说这话的时候瞧着的是许榴,许榴在这事儿上不说话,最生气
的是许桔。
“妹妹!要记住孝道。”“哼!”许桔冷哼了一声,要说许家的男人都似父亲一般也就罢了,可许家分明不是这样,大伯只有两个老实的妾,被大伯娘管得跟避猫鼠一般;二伯更是到死就只有一个通房;三伯做了那么大的官,身边也没个妾;五叔是个没出息的不提他;六叔有个妾还被处置了,六婶再张罗纳妾,头一个不应的是六叔;余下的七叔、八叔都不是什么有出息的,玩女人却也没玩到家里,她不傻,她会看,许家就是只有
没出息没本事的人才只知道玩女人,父亲太丢人了。
吃罢了年夜饭就是预备贡品了,到了子时的时候,许国峰带着男丁到祠堂祭祖,孟氏带着女眷在堂屋祭拜,钱娇娇到底是跟着妾室们一起站到了一边。
到了年初一早晨回了自己的院子,许樱的头一件事就是劝杨氏,“娘还是少与钱姨娘来往得好,更不要替她出头,她不过是个妾室。”
“你四婶那般对我,我不记仇,她几番对付你,又要害你弟弟,我不能不记仇。”许樱这才明白,自己的娘是在有意的接近钱娇娇,抬举钱娇娇,让董氏难看,若是这事是旁人做的,她怕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就因为是自己的娘,许樱觉得她跟白璧般的无暇,没想到娘也会记仇,会报
复,“娘……”“你怕我被钱娇娇卖了吗?”杨氏一笑,“她比起你祖母、你四婶,简直太好对付了。”她不是真的绵软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只不过唐氏是她婆婆,董氏是掌家的奶奶,她不得不低头罢了,钱娇娇不过是一个
没被承认的偏房,杨氏还没放在眼里。
“娘这般有成算,女儿也就放心了。”“你总要嫁人的,我总不能让你嫁人也嫁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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