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低下了头,“给舅妈请安。”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许多。”花氏笑道,她招了招手让许樱到自己跟前来,“你这孩子越长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告诉舅妈,为什么说原来如此啊?”
“外甥女听说于大人官声清正,原想他不会收人钱财,听舅妈说是他的妻弟所为,也就明了了,父亲在时曾说过,为官时正己身不难,难得是要正全家。”
“还是外甥女识文断字,说出来的话听着有道理。”花氏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娘那里伺候她老人家用晚膳了。”花氏一走杨氏的脸就冷了下来,“你不准打于大人的主意!”知女莫如母,许樱虽有许多事瞒着杨氏,但许樱的行事作风杨氏还是知道的,她知道了于大人与许昭业的死有莫大的牵连,定是要想方设法的找
于大人的麻烦的,可是如今就算是许、杨两家都是羽翼未丰,于大人却是皇上的宠臣,于夫人娘家也颇有势力,岂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轻易交恶的。“他这些年以清官自居,又多次得圣上表彰,把别人比得跟贪官污吏一般,早有人瞧他不顺眼了,大明府不比辽东,山高皇帝远的,一个个的都心明眼亮着呢,他的妻弟如此行事,不用我去找他麻烦,他自
己的麻烦就要来了。”她顶多是收买些个闲汉,没事四处闲磕牙,把于大人借争产官司敛财的事宣扬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董氏用过的法子,她一样能用。
杨氏听许樱这么说,慢慢放下心来了,“我听你小舅妈说,你四婶病了……”“我也听说了,只怕内里比更吓人一些,三姐姐给我写信说,四婶病得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院子已经被祖父给封起来了,不是水痘,是疯症。”母亲早晚会知道四婶生得是什么病的,不如早告诉了她,免
得她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有的没有的。
“啊?”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
“四叔找了好些个道士和尚,一个个都说是撞邪了,银子没少花,病症却没好。”
杨氏双手合什,念了好一阵子的佛,“这些日子离了许家,却不成想出了这么多事,你三姐姐一向对你好,你可有写封信给她让她珍重?”
“一时匆忙未曾写信,只是捎了些山上的土产给她。”
“许家离茂松山如此近,你有的土产未必有许家多呢,还是要写封信安慰她才是。”
“还是娘想得周全,是我想少了。”许樱顺着杨氏说道,她现在已经在想唐氏掌了家,会不会继续找她们母子三人麻烦的事了。
要知道董氏终究是弟媳妇、婶婶,比不得唐氏这个正经八百的婆婆、祖母来得仗义,若非董氏实在过份,她也不会早早的使出计谋,断送了董氏。
如今只剩下唐氏一个……
许樱又转念想到了祖父写信到连家的事,以连俊青的品性,应该是接到信就禀明了家里,往茂松书院来了,依着行程早就应该到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信儿?
许樱从心里往外不愿母亲改嫁,连俊青晚一天来,她高兴一天,想想唐氏的狠辣,又觉得母亲早一日离了许家都是好事。
她素来行事稳健极有主意,遇上母亲的事却是柔肠百转怎么想都不得要领。
杨氏不知许樱的心思,开始念叨一些家长里短了,“瞧今年这天儿啊,怕是要冷得晚……冬麦长得太高了,到了冷的时候要被冻死大半……”许樱一抬头,忽然记起一桩要紧的事,今年冬天不光冷得晚,而且冷得急,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十月末的时候还穿夹衣呢,忽然一夜北风起,就下起了大雪,冷不防的冻伤不少人,冬麦也绝了收……又逢了春
旱,春播的粮食没水浇灌,除了部分靠河的良田丰收了,别的地方都是欠收,来年是个小灾年……粮价涨得极高,若非后来朝廷从辽东调集了粮食过来平抑了粮价,怕是要有很多人家饿死。许樱回屋第一件事就是召百合和许忠两口子来,三个人关着门商量了许久,“我瞧今年的天不好,到现在都近十月了还不冷,听说冬麦已经要长出两指长了,若是始终不大冷还好,若是忽然来一场寒霜怕是
要欠收,辽东这些年产粮颇丰,粮价又低,劳烦许忠哥再跑一趟,能收多少粮食就收多少粮食,过了年听我的信儿,再押粮回来。”许忠这些年也是在生意场上打过滚的,虽说知道许樱聪明,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姑娘……辽东的粮价虽贱,可这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那边产的多是玉米、稻米之类的,玉米还好,稻米……万一要
是小的一走天就冷了,再下几场雪……小麦不一定欠收啊。”
“我主意以定,许忠哥你不必劝我,左不过到了春天粮价一定会涨,无非赚多与赚少罢了。”
许樱说的也是实情,确实不过是赚多或者是赚少罢了,可千里迢迢运粮,赚得少就是赔钱,许忠瞧许樱态度坚决,百合又拼命向他使眼色,也只得应了。许樱又拿出数张银票,“这是两万五千两银子,等到年底大明府的店铺应该还能再结出五千两银子来,到时候我一并给你送去。”许樱现在最赚钱买卖的是烟草,这东西本来是二十年后某个福建的商人贩过来的,没几年就有无数的人吞云吐雾了,大商人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许樱上一世也跟着贩过些个,利自然没有一开始贩烟的人厚了,到了这一世她自然抢了先机,自福建引来了烟草,又种又贩,着实赚
了不少银子,外人只知道昌隆顺有大明府和辽东府两处铺子,却不知道在福建还有一间叫顺安堂的铺子,也是许樱的。
“只是委屈了你们夫妻,今年怕是要不能一家在一起过年了。”
“主子对我们恩重如山,过年本是小事。”百合笑道,她这些年没断了看许樱行事,觉得许樱聪明诡诈近乎于妖,对收粮之事,并不像许忠一样担心。“这次许忠哥对外只管说是去收野山参,不要说要去收粮。”做生意,就是要先占了先机才能赚大钱,连家也好,展家也好,家底都比她厚得多,若是他们也想到了今年小麦要欠收,要去辽东或者别的省份
收粮,一要抬高收购价,二要压低卖出价,许樱不做那样的傻事。“是。”许忠想着,就算是这些人家知道了,会因为到十月里天还不冷,就大手笔的收粮吗?他也因此打定了主意,到了辽东先少少的慢慢收,这边有了些消息,再大手笔的收,左不过他去得早,旁人见这
边冬小麦要欠收,再去收粮,已经晚了他近一个月的脚程了。唐氏本来就是多年掌家的,她“久病初愈”强撑身体替生病的儿媳妇掌家,自然是上手极快,那些董氏新提拨上来的人,屁股还没把新位置坐热,就让位给了旧人,又因上位时得罪了人,一个个的比未上位
的时候还惨,一时间许家下人里又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唐氏屋里的算盘珠子,每日都是从天亮拨到天黑,董氏身边的人也被过了几遍的堂,董氏辛苦收的那些家私不但没了,又因她得了“失心疯”连嫁妆都被唐氏收回来“暂管”。这事儿旁人不敢说话,许桔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被身边的人窜叨了几句,带着人抹着眼泪就冲到了唐氏所居的正房,唐氏本来在低头看帐本,见她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了,眉毛立刻皱了起来,“桔丫头,你
身边的嬷嬷呢?”梅氏也被吓了一跳,她这几日一直被拘在唐氏身边,被当成贴身丫鬟似地使唤,忙得跟陀骡似地,做得却是下人活计,唐氏丁点权都不肯放松,她却是敢怒不敢言,却没想到许桔这个小姑娘,竟然有胆子
往唐氏刀口上撞。
许桔并不理会唐氏,只是草草行了个福礼,“孙女给祖母请安,给六婶请安。”
“我不是早有话说吗?近日我身子不好,让你们这些女孩家在自己屋里做针线,不需你们请安,你来我这里做甚?”
“孙女是想要问一问,祖母叫人搜我母亲的屋子也就罢了,为何要连她的嫁妆也一并拿走了?”
唐氏冷冷一笑,看来她真的是“病”太久了,竟不知道许家的姑娘一个个都胆大包天到这个份上了,“你母亲病得糊里糊涂的,我将那些嫁妆收拢起来,备着你们几个孩子嫁娶时用,又有何错?”
“我娘既病了,为何不给她请大夫?反而招了一班和尚道士念经?”“和尚道士是你老子请的,与我无干。”唐氏心道媳妇是白眼狼,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是狼崽子,她原先就算喜欢过许桔,如今也觉得这丫头一万个不好了,“我病了这许久,竟不知道许家的姑娘一个个都
能上天了,竟如此跟我这个做祖母的说话,好似我是窝藏了她们母亲嫁妆的贼头窝主一般,来人,把姑娘带回去,没我的话,半步不许出闺房!”
唐氏身边的婆子早就跃跃欲试了,三五个人上去就把许桔给拿住了,许桔挣扎喊叫,却被其中一个婆子狠狠拧了一下胳膊,“姑娘,不想皮肉受苦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还是规矩些得好。”
许桔素来欺善怕恶,凭着一股子气血来唐氏这里讨说法见唐氏怒了已经畏惧了,又被那婆子一拧,心里顿时怕了,瞧了瞧不说话的梅氏,“六婶!六婶救救我……”
梅氏为难地看了一眼唐氏,“桔丫头,听话,你祖母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你出来。”许桔愣了一愣,她这个时候才明白,许家的天变了,她再不是那个被母亲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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