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瞎子又说了一通许家男丁的命数,说起来头头是道,说得却都是些人世间的道理,老太太听着连连点头,只道他算得准,却不曾想许昭文早就与张瞎子认识,张瞎子算许家的事,岂能不准。到了女眷这里老太太最惦记的是唐氏和苗氏的命,张瞎子算到了唐氏,只是一笑,“此人之命与姻缘上颇有些波折,不过也是拆不烂打不散的姻缘,就算生前同床异梦,到老了一样死同穴,旁地事情嘛……
若有妨碍也已经过了,等过了五十五岁更是安享太平的命。”

唐氏能安享太平,许家二房散不了?老太太点了点头,“若是如此便好了。”她还是盼着二房能太平的。

等问到了苗氏,张瞎子半天没作声,“唉,老太太莫问了,贫道也知道老太太愁得是什么了,只是刚才看的男丁里应有她的子女,此人在子女上还是有些福气的,总得善终便罢了。”

张瞎子若是一味的说车轱辘话,老太太未必信他,他如今这么说了,老太太倒信了十足十,“这样也是她的命,都是她自找。”

最后又问了几个女孩子,张瞎子说许梅要远嫁,就算嫁得近,也要随夫行千里,八字主贵,命有官禄,应是富贵之人只是与父母缘浅些;许榴则是多子多福的命,一辈子虽无大富大贵,却不愁钱财。

到了许樱这里,张瞎子算了很久,又翻了书,“这位姑娘的命当是先苦后甜之命。”他这一句话,气得许昭文想掀他的桌子,只因老太太在场这才不敢。

“何解?”

“这位姑娘原是与父母缘浅薄,但却常遇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她又有刚性、悟性,凭着自己也能顺遂一世,夫妻姻缘也不错,当会寻个机称心的婆家,她又有帮夫运,是旺夫宜子之相。”老太太点得连连点头,许樱可不是常遇贵人嘛,她这个孩子又聪明,她们虽是孤儿寡母,日子却是越过越好,别人看不出来,她人老成精自是知道许樱是个有成算的,做事也稳当,难得的是人心也善,有

好报也是应当。

许昭文暗地里咬牙,心道莫非自己妻子的银子没有送到?他还是不死心,低头对老太太说,“刚才道长说我二哥是清贵至极的命,只是命里有劫数,老太太为何不问问我二嫂的命数。”

老太太想了想,“我不知你二嫂的八字,多福,你去问问二奶奶。”

“是。”多福是伺候老太太多年的婢女,做事素来沉稳,当下便领命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拿着杨氏的八字回来了。

老太太报给了张瞎子知道,张瞎子掐指算了算,“此女子性如蒲柳,夫君的运势强了,她必然是强的,可若没有了……就要看子女了,我刚才算得姑娘可是她的女儿?”

“正是。”性如蒲柳--张瞎子能说出这四个字,竟像是认识杨氏一般,老太太十分的敬服。

“有如此命强的女儿,此女的福份还在后面。”

“如此便也是她的命好了。”

老太太又让他算了许桔的命,自然也都是好话,还有几个孩子太小,老太太怕他们不上卦,并没有让张瞎子算,厚厚地封上谢礼,这才满意的走了。

许昭文侍奉着老太太回了前殿,好不容易偷了空欲到后殿寻张瞎子的晦气,却再也找不见张瞎子的人影。

许樱见老太太高高兴兴的出来了,瞧着她们的母女时,眼神里不光没有淡漠厌恶,反而多了些许的喜爱,心里明白,怕是自己的计策成了。张瞎子有两个软肋,一是贪钱,二是好色,前世她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在泰山脚下开杂货铺的刘掌柜,刘掌柜的媳妇是个嘴碎的,方圆十里的阴私事情没有不晓得的,许樱离了连成珏自己刚起步做小生意,跟刘掌柜两口子相处得极好,从刘掌柜媳妇的嘴里听说,住在刘家隔壁的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原是豆腐西施,跟一个挺有名的算命先生叫张瞎子的有过一腿,还生了一个儿子,假托了养子的名义养着

,张瞎子积攒了些钱财,都留给了这个儿子,那个孩子长大之后娶妻生子买田置地,过得颇殷实,还改回了张道士的姓,自称张老爷。

当年许樱三十六,那个张老爷也就是比许樱小一两岁的样子,如今还是个孩童。许樱在信里把那赵姓豆腐西施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又明说了附上银票只充作脂粉钱,张瞎子有这么大的把柄被许樱抓到了,岂能不为许樱美言?他收了许昭文的银票,又收了许樱的银票,加上近日

里在这方圆几里算卦赚得钱,总共收拢了二百四、五十两银子,自然是赶紧收拾东西“云游”去了。

杨氏见许樱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勾,显是十分高兴,也就看淡了许樱抽得那枝中平签,心道这世上的事虽说万事皆有定数,但只要我母女在一起,别的都随缘吧。

麦穗不知从哪儿摘了几朵开得极艳的野花,喜滋滋地捧在手里来寻许樱,“姑娘瞧这花可美?”

“你从哪儿得的?”许樱摸了摸花瓣,虽说是不知名的野花,可看起来却别有野趣。

“我看见一个小道童拿着玩,就用桂花糖换来了,他说道观后山坡有成片的野花,咱们若是喜欢尽可以去游玩。”

麦穗拿在手里的花确实漂亮,许梅原在跟许榴讲些什么,也走了过来,听说道观后山还有,不由得有些心动,“咱们去问问老太太。”

老太太听说有成片的野花,也觉得不错,“那边可有闲杂人?”老太太问李道长。“道观后山都是三清观的产业,又无村庄田地,并无闲杂人等,只是有一些野鼠、野兔、野狐等,姑娘们若是不怕尽可以去玩,听见敲钟传午膳时回来即可。”他又指了远远躲在一旁的两个小道童,其中就

有解签时站在解签老道身边的陵春,“陵春师弟,你带她们去吧,这位是我师叔的关门弟子,道号武陵春。”

武陵春明明是词牌名,却用来被充作了道号,这个叫陵春的,叫得显然是假名,许樱瞧他气度不凡,不似是寻常人家子弟,如今一听这名字心里更确定了七八分。

老太太那边已经指派好了跟去伺候的家下小厮、丫鬟婆子,都是些稳重忠心的,不会因贪玩就忘了主子。武陵春飞快地跑到了李道长身边,李道长嘱咐他几句便在这边等着许家的人,待许家的人都聚齐了,这才引着众人往后面走,许老太太身边的许元庆和许元安也一脸跃跃欲试,老太太瞧他们也被拘得可怜

,拍了拍他们的肩,“去顽吧。”许元庆和许元安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很快就追上了武陵春,三个男孩子凑在一起自有话说,把许家的女孩子落下好长一段,待推开了道观后门,下了两阶的石阶,果然眼前是一片花海,麦穗先前拿

在手里的那一束野花,原来竟是成片成片的开着的,从高处向下看像是一块五彩的鲜花织绵一般。

许元庆和许元安打了个呼哨便跑向了花海,许家的姑娘们也去了矜持,脚步不似在家里时那般斯文了,到欢欣处竟小跑了起来,惹得婆子们直嚷:“姑娘们慢点!莫摔着了!”

只有许樱扔站在高处,瞧着那一边盛景,表情依旧淡淡。

“四姑娘怎么不跟着去玩?”武陵春坐到道观后门的条凳上,他对早就看惯的景致不感兴趣,许樱本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也会懒洋洋的全无喜爱之意?

“在这里看花更好。”许樱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花海更美,真走到花海里了,也就平平了。

“四姑娘果然是个有心人。”武陵春笑道,“刚才多有得罪了。”

“你说得也是实情,我无非不想让人替我解签罢了。”

“这是为何?”

“抽的理中平之签,再解又能解出什么好签来?我倒不怕旁人说我运势不好,只是我娘视我如命,若是听了怕是要伤心。”

武陵春瞧着许樱,只觉得小小女孩却一身清雅至极的韵味,说出话来透着十足的老成,他也听说了许家的一些事,知道许樱孤儿寡母,难免要比别人艰难些,“做娘的,自是视儿女如命的。”他叹道。

“你又为何到了这道观?我瞧着你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子弟。”“我?”武陵春倒不觉得许樱问他有什么冒犯,“我没什么可瞒人的,我家本是在京城,老家在山东胶州,我父连生了六个女儿才得了我这么一个儿子,偏我是个不争气的,投生在丫鬟肚子里,生下来的时候还连累死了亲娘,被抱养在太太屋里也是三灾八难的,算命的说需得当成女孩养才保平安,谁知改了名字穿了耳洞还是不成,人说我爹年轻时身在行伍杀业太重,难免碍到了我,需得舍我到道观里长到十

八岁,我爹和太太没法子这才送我来的。”他说起父亲的时候叫得是爹,说起嫡母时叫得却是太太,看得出来事情不像是面上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许樱点了点头,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却涉及人家阴私,不好再细问了。“其实为保家卫国,杀业再多有什么当紧的?我爹却偏放不下,人家一说他便信了……”武陵春望着远方小声说道,他与许樱素昧平生,平日不愿对身边亲近的人说得话,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起来,心里却

宽松了许多。

“你父亲心里也未必后悔,只是为人父母难免多心。”“不畏惧武将?”本朝虽开国时重武,到了如今却是渐渐的重文,常有文臣指责武将杀孽过重,打仗时便罢了,若是打完了仗什么杀降、杀民等等指责就铺天盖地而来了,就算皇上有意安抚,也要削去些赏

赐才能干休。

“武将有什么不好的?”

“我爹倒盼着我习文呢,可我不愿真等到哪天真有战事,只能站在朝堂上喷口水,稍有不顺便辞官回乡还说是归隐田园,真等到国破家亡的那天才说我早知道会有此日。”

许樱想想她知道的那些言官可不是一个个只有斗嘴的能耐,整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大骂世风日下,半点实务不会,只会骂人,“骂人么,总比做事简单些。”

麦穗和瑞春面面相觑不知姑娘跟这小道童一个站在石阶下,一个坐在后门石墩子上在讲些什么,她们听见了,却没听懂,心里却直长草。

“姑娘……大姑娘在唤咱们呢。”

“唉,咱们走吧,莫要让大姐姐等急了。”许樱提了裙子,下了石阶,走到一片花海之中,转身看向武陵春,却见他已经爬到了道观后门的那棵槐树上,嘴里叨着草叶吹了起来。

许梅顺着许樱的目光向上看,也瞧见了一身道袍,骑在树上的武陵春,她扯了许樱的手,“真真是个野道童,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虽是出家人,妹妹还是要避诲些的好。”

“我们俩个隔了两级台阶,又有丫鬟在,站在无遮无挡之处,心底无私说上几句闲话又有什么当紧。”“你呀,总是有道理。”许梅戳了戳许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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