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庭院,翠叶簌簌,凉爽阵阵。
墨卿歌手边琳琅满目的都是墨丸,各种形状皆有,或玄色或朱砂红或石墨青,能见的都是上品墨丸。

广袖曳动,她扬起下颌,不甚在意的一扫而过,后拣着将里面最为精致的墨丸给挑出来,耳边听着的是不远处墨室之中嘭嘭的制墨响动。

暗影之中的嘴角有轻微上翘弧度,墨卿歌挥手,下人上前将桌上的墨丸收了,又另摆上一桌,她每桌都选不了几个,偏选最好的先行带走,以作备用,其他的不屑一顾。

她虽然天赋不行,可毕竟是墨家之女,看墨丸的眼光还是有的。

“大姑娘,一切都妥当了。”顾先生过来,低头恭敬地道。

两指捏墨丸的手一顿,墨卿歌放下手中墨丸,目光瞥了眼墨室紧闭的门扉,好一会才道,“逍遥王的极北之雪可是到了?”

顾先生回道,“逍遥王来过信,说人已经在路上了。”

墨卿歌点头,这一桌的墨丸都不入眼,她令人撤下去,见一边墨盒中已挑选有五六枚的墨丸,估摸着够用些时候,也就作罢了,“大哥已经在制那古方了,想来没几天就能得见,大夫找了?这时候断不能让大哥身子不济。”

“是,大姑娘放心,小的已经吩咐下去了。”顾先生眼梢同样瞥了墨室一眼,潜藏的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又很快消逝,无人得见。

“去,置备膳食,大哥如此辛苦,卿歌自然要同大哥一起用膳。”她将墨盒盖上,示意顾先生收敛好。

顾先生:“是,大姑娘如此为大公子着想,当真是兄妹情深,令人感慨万分。”

墨卿歌意味深长地瞥了顾先生一眼,眼见他虽说着谄媚地话,却面无表情,实在欠缺几分真情,“顾先生,口不对心就不用说了。”

顾先生一怔,继而低头不语。

晌午时分,墨戈弋从墨室出来,他身上穿着短襟衣衫,双手沾满黑色的烟渍,眼带赤红血丝,见着外面的墨卿歌,还好一阵没回过神来,恍惚不真切。

墨卿歌从婢女手里接过帕子,她笑着款步上前,细心的给墨戈弋打理,“大哥,如何了?那古方可有问题?”

墨戈弋心头冷笑,可他面上不显,只道,“还好,就是雪难弄了点,还有血,要用谁的血?”

墨卿歌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丝,她专注的给墨戈弋挨个指头擦干净,“我听父亲提过一次,好像用制墨者的血方才为上佳,墨丸易有灵。”

墨戈弋点点头,这两年他人削瘦的厉害,下巴都尖了,原本俊逸的面容带着阴鸷之色,眉目之间哪里还有半点器宇轩昂,仿佛两年之前的经历,已经磨灭了他心头那点的人的温度。

“大哥,膳食准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式,卿歌陪大哥一起用。”墨卿歌轻轻拉住墨戈弋的袖子,动作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她仰起脸,就带出小女儿的娇憨来。

墨戈弋似乎想笑一下,却只带出了个难看的僵硬,“好,卿歌有心了。”

两兄妹心怀鬼胎的一起用膳,期间,墨卿歌还兼着给布菜,那模样仿佛要将这两年都给补偿回来一般。

墨戈弋沉默地吃着,他时常酗酒,身子早就有问题,满桌的菜式,他每样都只夹了点,尝了尝味道便搁筷子作罢。

“我去墨室了。”他说着起身,然才走两步,人一个趔趄,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大哥,”墨卿歌扔下筷子,几步到墨戈弋面前,然她却不靠近,只居高临下地站在他手边,“大哥,这是怎的了?”

墨戈弋面白如纸,他难受的哼哼两声,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先生听到动静进来,他赶紧伸手扶起墨戈弋,两指一探,对墨卿歌道,“大姑娘,大公子身子太虚,怕是要休养才是。”

闻言,墨卿歌面色难看了点,只那么一瞬,她又扬起笑,“那就休养吧,稍后我便回禀父亲,古配方之事,另寻他人,大哥还是养身子要紧。”

顾先生神色一动,他扶着的墨戈弋指尖一颤,喘着气道,“不可……”

“大哥,别说话,好生养着,那墨丸你不用操心,我与父亲好生说说,想必他也不会怪罪的,过些日子,指不定他气消了就差人来接你回府了。”她如此说,给顾先生使了个眼色。

“不是,”墨戈弋缓过那口劲来,好了些许,他睁开眼睛看着墨卿歌道,“墨丸已经糅杂捶炼好了,只需等极北之雪过来与血浸润七日后扣入墨模成形即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就是我这身子不济,看来是无法取血了,这事卿歌看如何是好?”

墨卿歌沉吟片刻,墨戈弋的制墨技艺她是知道的,若论捶法和技巧,在墨家后生之中还真没有哪个比的上,是以,她才巴巴的赶来红叶庄子,借他的手制这墨丸。

一想到这古配方所代表的意义,墨卿歌就心头一热,同样,墨长河也没瞒着她,那天事后还专门跟她说,连古绯居然都是有资格的。

此次,她便一定不能输。

“虽说是用制墨者的血更好,可卿歌与大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身体里留着和大哥一样的血,既然大哥身子不济,想必用卿歌的血是一样的。”她说的轻描淡写,垂着眼睑看着手边的筷子。

墨戈弋撑着顾先生起身,他转头吩咐道,“给我端杯参茶来,我歇口气就去墨室。”

墨卿歌沉默了瞬,“大哥不若先休息几日?”

墨戈弋摇头,他重新坐好,“不了,你不是说,我若制好墨丸,父亲就能接我回去么?两年了,我也甚是思念母亲。”

墨卿歌点头,脸上有无奈的妥协,“好吧,不过大哥可千万不能硬撑,受不了一定要与我说。”

墨戈弋表示知晓了,他喝了婢女送上来的参茶,闭目休息了片刻,才去墨室继续。

墨卿歌瞧着他已经单薄的背影,眸底暗沉若海,不辨情绪。

两日后,逍遥王那边来人,千里单骑,从极北到大京,等那装满冰雪的箱子送到墨卿歌手里之时,就只有一捧碗口大小的雪了而已,其余的尽数在路上化掉。

不敢有耽搁,大京如今是六七月的天气,不赶紧的,那雪顷刻就能融化了。

墨室里,墨戈弋小心地取出一点冰雪入钵中,墨卿歌接过顾先生备的刀子,皱眉忍着一割手指头,就有猩红血滴落入纯白的冰雪之中,异常的醒目。

墨戈弋眸色微闪,他忽的转头对顾先生道,“顾先生,去膳房吩咐下去,给卿歌熬点补气血的汤膳。”

顾先生点头,转身出墨室,末了还将门给掩上。

墨戈弋倾身过去,从墨卿歌手里接过锋利匕首,他眼带笑意地一手拉着她手道,“那点血可不够。”

墨卿歌一抽,没挣脱开,“大哥……”

冰冷的匕首锋利的仁面,在白皙纤细的腕间比划,似乎在琢磨如何下刀才好,“以血浸润,至少也该将这雪给都染红了才算是。”

他说着,眉目之间倏起狰狞,眼底毫不掩饰的扭曲浮现。

墨卿歌心头一跳,继而云淡风轻的道,“大哥,这次我们兄妹可一定要赢,因为古绯那个贱丫头可是也得了这个配方,切不可再输给她。”

墨戈弋的动作一顿,他侧头咬牙切齿,“那个贱人也得了配方?”

墨卿歌毫不费力地抽回手,瞅了眼那匕首,“是的,父亲还说,若是她制出墨丸,就允她回墨家。”

“嘭!”墨戈弋愤怒如山倒,他一扫桌上物什,只听得霹雳啪啪一阵响动,便是他更怨毒的声音,“我要弄死她,不是我死就是我亡!”

墨卿歌嘴角浮起盎然笑意,她伸手拍了拍墨戈弋肩,随手用帕子裹了指腹伤口,“大哥,稍安勿躁,这次便是好机会。”

墨戈弋回头看她,眼底带骇人的赤红,像个食人厉鬼,“如何做?”

墨卿歌先是伸手从墨戈弋手里拿回匕首,她这才松了口气,可面上半点都瞧不出端倪,“她定然也制了墨丸,早晚比斗一番,不若我将她引来庄子,夺了她的墨丸,如此便随大哥处置,是生是死,全在大哥一念之间,就算外人说起,那也定是那贱丫头嫉恨我与大哥天赋比她好,知晓这次无法胜出,还下死手。”

墨戈弋嘿嘿一笑,心头渐渐冷静下来,他伸手拨拉了下钵中的雪,特别是那撮红色,“如此甚好,我定要叫她生死不能。”

墨卿歌点点头,这会的墨戈弋戾气十足,她想到什么微微皱眉,“那大哥先制墨,养好身子,就这几天,我就将人弄过来。”

墨戈弋一挥手,伸手像墨卿歌讨要匕首,“给我。”

墨卿歌面带凝色,“大哥,既然都是要夺取古绯的那枚墨丸,咱们又何必费心思……”

“一是一,二是二,”墨戈弋冷喝一声,“这古方我也定是要制出来的。”

墨卿歌莲步轻移,她转到门口的位置,才将匕首递给墨戈弋。

墨戈弋冷笑一声,“你在怕我?怕我杀你?”

闻言,墨卿歌笑得更是优雅,她一拂广袖,曳动如滟潋水波,那张绝美的脸上散发蒙蒙柔光,“大哥说什么呢?你我亲兄妹,纵使这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我们依然是最亲近的存在。”

墨戈弋不可置否,他手腕一转,对准自己的腕就扎了下去,泊泊的鲜血汹涌冒出来,顺着手腕,转瞬就将钵里的雪尽数染红,血雪鲜红,渐欲迷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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