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等人听见孩子的脐带粑粑拉了下来,赶忙过来瞧。她们进屋,正瞧见严氏抱着孩子靠坐在床上,小手指头上蘸了白糖水放到孩子嘴边唇上。那孩子吧嗒吧嗒嘴,似乎是尝到了滋味,竟正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太太连声说着,“看这情形算是活了一大半了。怎么不用奶娘?还不会吃奶?”

昨个儿初见孩子,众人心里都觉得那孩子难活,却谁都不敢说出口。今个儿看见孩子比昨个儿好了许多,老太太这才露出些口风来。

“回老太太的话,小少爷还不会吃奶,就连旁人喂糖水都不吃。可能是小少爷熟悉少奶奶身上的味道,只有少奶奶才勉强喂得进去。”奶娘赶忙笑着回道。

严氏也笑着说道:“这就看出他缠母亲了,以后准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这不是磨人,是够聪明。若是换成傻孩子有奶便是娘,哪里还认识什么母亲?”三太太这话说得讨巧,从老太太到二太太再到严氏,听了心里都非常高兴。

“只要肯吃东西就没事。”老太太说着,“不过你还在月子里,别总抱孩子,到时候腰腿都会落毛病。要想好,就得在下一次月子里养了。”

严氏忙点头答应着,老太太又说起二太太诚心诚意在佛前祈祷,感动了上苍孩子才见了起色的话。严氏听了自然要说上些感恩的话,二太太又说是老太太平日里修来的等等之类的奉承话。

众人在严氏房里小坐了一会儿,长辈们都在,严氏怎么能好生休养?老太太带着众人散去,难得初冬还有如此好天气,便一路慢慢走回去,众人只能在后面跟着。

“还有一件事得请老太太示下。”大太太见人齐全,趁机说着,“照规矩明天该给孩子洗三……”说到一半停住,觑了一眼二太太,“我都准备妥当了,只要往亲戚朋友那边送请帖就成。”

老太太闻听沉思了片刻,方回道:“等孩子满月了再一起办吧。”

“老太太说得是,眼下这孩子虽说能吃进去一些糖水,可……兴师动众的办洗三怕他受不住这福分,还是别办了。另外,还请老太太给起个贱名,好养活!”二太太闻听忙笑着说。

这市井百姓的孩子都侍候的不精心,名字起得也不文雅。不管干净埋汰,春夏秋冬穿个开裆裤四处乱爬,小黑手乱抓东西吃,可一个个活蹦乱跳还不轻易生病。大伙都说是命贱好养活,后来有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好养活,就取个贱名,跟贱命的音相近。

“好,就叫狗剩子!连狗都嫌弃,估计阎王爷也会不待见。”老太太想了一下说,“另外告诉那些丫头、婆子,别小少爷小少爷的叫。今晚上就请二老爷给起个名字,往后直接喊名字吧。”二太太忙答应下。

到了这一辈应该行“德”字,二老爷给孩子取名金德魁,有希望孩子身体魁梧强壮的意思在里头。丫头、婆子便魁儿、魁儿的唤。

虽说孩子的洗三免了,也没给亲戚朋友送信,但是府里的长辈还是给孩子礼物了。幼仪做了个漂亮的拨浪鼓,比外面买的要灵巧许多。丫头们拿着在魁儿跟前轻轻晃荡,那小家伙竟然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瞧,这让严氏高兴极了。

不知道是起了个贱名管用,还是二太太整日在小佛堂祈祷感动了菩萨,还是那奶娘出的法子生效,反正魁儿小眼睛渐渐睁开,慢慢能追着拨浪鼓转眼珠子了。他虽然还不能"yun xi",但是把奶挤出来盛在碗里,用筷子蘸,也能吃进去不少了。

老太太闻听高兴,每日都让丫头去瞧一两遍。幼仪见了便抽空过去,回来把魁儿的情况细细的说给老太太听。

魁儿什么时辰吃奶,吃多少,拉了几遍大便。他的眼睛能追人了,紧攥着的小手也渐渐松开,脸蛋长了些肉,鼓溜了不少等等。

“还是你这丫头心思,不像她们那起蹄子,让她们去瞧瞧,光顾着自己溜达逛,回来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我。”老太太瞪了旁边捶肩膀的丫头。

“老太太快别委屈秋雁姐姐了。”幼仪忙笑着回道,“虽说秋雁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却不能多打听主子的事情。她去了大嫂房里,不过是看看魁儿,再跟奶娘、婆子说几句。眼下大嫂眼里、心里只有魁儿,我一去便拉着我说个没完没了,句句离不开魁儿,所以我才能说得这般详细。”

“原来是这样,难怪平日里挺机灵的丫头竟变得木讷了许多。”老太太闻听点头说着,摆手让秋雁下去了。

秋雁感激地瞥了幼仪一眼,垂头拱肩退了下去。

魁儿吃得越来越多,渐渐会自己吃奶了。转眼间,魁儿就要满月,大太太赶忙张罗起来。

金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尤其是二太太那边的丫头、婆子,一个个满脸堆笑。二房有这么大的喜事,论理要开赏。即便是三等丫头、婆子,多多少少也能有十几个铜板。

尤其是魁儿早产好不容易活下来,老太太发话要简单办满月,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气。余下的钱都散出去,为魁儿积福。

听说老太太还要带着金家女眷去庙里上香,三房一起出门,光是马车就得预备七八辆,一路之上也要事先有所准备。前面巡路的,跟随侍候的,后面垫底压阵的,庙里提前去的人等等。若是差事办得好,老太太一高兴便会有赏钱。哪趟出门府里的丫头、婆子都争抢着去,不仅能出去逛,还有好处拿。

魁儿满月前三天赶上十五,就定下那一日去青岩寺进香。

天未亮金府门口就停了一溜的马车,府中的下人往来穿梭忙而不乱。大太太早就起来了,唤来婆子家人叮嘱吩咐,生怕出半点乱子。

虽说她们去青岩寺不是头一遭,可三房一起出门还是第一次。况且这次是为了魁儿祈福还愿,倘若出了差错会不吉利。到时候魁儿真要有个好歹……大太太可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的安排。

老太太带着陆嬷嬷一个人坐一辆八宝嵌金车,大太太和利姨妈共坐一辆翠盖朱缨华盖车,二太太和三太太的马车紧随其后。

玉仪姐妹四人一辆朱轮翠盖车,宛柔和惠仪、庄仪排在后面。最后是老太太的丫头秋雁、灵芝,大太太跟前的寒蝉,二太太跟前的轻影,三太太跟前的枫雪,还有几位姑娘的丫头、婆子。乌泱泱站了一街的人,这边已经看不见人影,那边还有人没上去马车。

浩文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金府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往青岩寺去了。

二太太穿着紫色带万福花样的裙子,外面披着绛色的斗篷。

三太太笑着说道:“二嫂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孙子马上又要得外孙子,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孩子们长大了总归要成家,生子,过几年等惠仪、庄仪嫁了人,你也成了外祖母了。”二太太扶了扶头上的珠翠,笑着回道。

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庄仪、惠仪哪个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过是个庶出,即便是嫁人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她才不稀罕做便宜外祖母呢!

“哼,我哪里有二嫂的福气?连菩萨都庇佑一二。”当初在南边老家,二太太当家主持中馈,三太太心中便有诸多的不满。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如今到了都城,二太太跟她一样成了吃闲饭没实权的,她才不想再忍气吞声了!

她瞥见二太太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并不搭理自己,气往上涌忍不住接着说道:“只是当日二嫂在菩萨面前许下承诺,说是愿意用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魁儿的健康。如今咱们去还愿,菩萨怕是要来取了!不知道二嫂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可别心疼啊!”

二太太闻听这话一皱眉,随即回道:“弟妹为我忧虑了,菩萨救苦救难普渡众生,怎么会因为施恩反而把人逼到苦难的境地?我虽不天天参拜却一心向佛,菩萨感受到了我的诚心,这才加以庇护。倒是弟妹平日里总说不相信阴司报应,等到出了事情,临时抱佛脚可不管用啊!”说完闭上眼睛,捻着手中的佛串入定了一般。

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也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这辆马车里静极了,玉仪姐妹四人坐的马车里却热闹极了。

“若不是今个儿去庙里给魁儿祈福,百寿图肯定绣得差不多了。”韵仪叽叽喳喳的说着,“我写得寿字,玉仪姐姐配色,众姐妹齐动手绣。足足费了咱们七姐妹半个多月的功夫。”姐妹之中,韵仪的字写得最棒,论绣工却是绣仪和宛柔姐妹二人拔尖。

这炕屏的底色是满绣,那些寿字用的是双面绣,非常费功夫,也考验绣工。虽然不如外面绣坊里绣得整齐,却胜在心意和新意上。

“你还说漏了一点,这主意可是六妹妹出的。百寿图炕屏寓意好,样式又新颖,摆在那里别具一格又是独一份。”

“到底是六妹妹见过大世面,主意也比咱们多。”韵仪闻听笑着说道,“先是跟着老太太去了趟惠州,没想到竟有大造化,让咱们金家也跟着荣耀;接着跟着商大姑娘去了皇家猎场,更是结交了不少权贵,就连我那准姐夫也知道讨好这位小姨子了。呵呵呵。”说完捂着嘴巴笑得越发欢快起来。

众姐妹都知道这是玩笑话,只是玉仪眼神一暗,深埋在心底的某些东西被触动。她很快便恢复如常,也跟着姐妹们说笑起来。

“你们就别打趣六妹了,她也想规规矩矩待在闺中,只是老天如此安排。咱们姐妹本是一体,六妹妹争气咱们也跟着沾光。至于你未来姐……安公子送礼物之事,他一个大男人养什么宠物?碰巧逮住一只小狐狸,听闻六妹妹喜欢,便送了过来。日后,你们熟悉起来,都是一样的对待。”玉仪大大方方的说着。

“现在就开始护起来了。”韵仪笑了,“若要我说,这其中有猫腻。”

“五妹妹快别胡说!”绣仪是姐妹四人之中性情最敦厚的一个,从不去惹事,最怕姐妹间口角了。她听见韵仪这话说得离谱,赶忙从中阻拦,生怕玉仪和幼仪因为这话起了嫌隙。

“我偏要说!”韵仪对这位三姐向来没多少尊重,翻白了一眼接着说,“我看是姐夫想要给大姐姐送礼物,可又怕被老太太她们笑话,这才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他知道大姐姐最疼六妹妹,哄得六妹妹乐呵也就等于讨好了大姐姐!”

“就数你心眼子最多!”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最起码让玉仪听了心里舒坦。她笑着骂道,可那神情,那语气分明是愉悦的。

一路之上,她们姐妹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感觉没怎么乏累,马车就在青岩寺脚下停下了。

她们姐妹戴上帷帽下了车,幼仪瞧见一辆马车从她们边上过去,马车上面有个“温”字。莫非是温国公夫人?她不由得一拧眉,想起了自己在猎场被人设计引进戒严区的事情来。

不等她多想,春花已经过来搀扶了。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坐软轿,她们姐妹徒步而行。后面也跟了几台轿子,怕谁爬不动应急用。

浩文先到寺院,把一切都打点妥当。老太太等人先在大殿跪拜,然后去各个偏殿上香,一番下来便到了晌午。照例在庙里用斋饭,然后在厢房小憩。

“方才在山脚下,我似乎看见温家的马车了。”幼仪随口一说。

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回道:“温国公夫人一大早就来敬香,听说最近她们家不太平。她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平日里便把家里的物件偷出去卖,换了银子吃喝玩乐。现如今胆子越发大,竟然把先祖皇上赏赐的玉佩弄没了。温国公对这个儿子一向不怎么管教,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害怕皇上降罪,搬出家法管教儿子,没想到打重了。”

听见“玉佩”两个字,幼仪一挑眉头。

“温国公护犊子是出了名的,不然那温峻也不敢如此无法无天。把御赐的东西弄丢,可是有杀头抄家跟着的!”旁边的利姨妈闻听唬了一跳。

“可不是,温国公这次也害怕了。听说他把儿子吊起来打,谁拦着打谁。打完把人放下来,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竟是死了一大半。国公夫人急忙请大夫诊治,总算是把命保住了,可人也打残了。”大太太接着说道。到底她在都城贵圈里混迹多年,还是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的。

“打残了?”

“一只脚瘸了。”

额!众人闻听俱是一惊。这大禹的律法上面说得明白,身有残疾者不能入朝为官,不能继承爵位。本来温国公传到温峻这一辈就要降级,现在竟直接去根了!

“温国公跟皇上可是亲家,用得着吓成这样吗?他可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二太太初来都城,却也暗暗把那些个王公贵胄家里情况记了下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一时失手。”大太太跟温国公夫人接触过几次,心底是瞧不上她骨子里的粗俗。可人家偏偏养了个好闺女,飞上枝头成了太子妃,连带着全家上下都跟着抖起来。不过这风光日子没多久,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可见富贵不是谁都能经得住的。

“但凡是跟皇家沾上边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老太太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细情,温国公可不是傻瓜。”

是啊,能在国公的位置上坐着,还养出个太子妃,多少也能有几分本事。国公、皇上什么的,反正是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凡人离得远远的才好,免得被连累!

只是恐怕这事还是躲不开!幼仪心里琢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那玉佩不就是她赢走的那块,后来卖给二皇子了吗?三千两银票还在她这里,正想拿它做些小本买卖呢。好在她够聪明,知道那玉佩是御赐之物,自己拿了只能惹祸。反正玉佩不在她手上,随便他们怎么闹腾!

不过这件事若是细想却有不少奇怪之处,御赐的玉佩丢了,掩饰还来不及,温国公却把唯一的儿子打残了,闹得满城风雨,就差拿着大喇叭到处宣扬了!他就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本来无事却生出事来?

或许,他就是想要皇上知道,他把自己儿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等于自断了家族的前途!

想到这里幼仪心下一动,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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