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心里纠正着自己的话,就听见一个温和中略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声音问,“即姑娘这样说,我便有话直说了。前日朗哥儿回来与我们说起姑娘的技艺,道是十分的精妙,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裴妍自打进来,就瞧见左下首的椅上坐着一男一女,皆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男子形容消瘦,两颊深凹。就知道必是秦老爷。

妇人脸若圆盘,看起来十分的温和内敛,且和秦朗面目有三四分的相似,想来就是秦太太余氏。

而余氏身后立着两个女子,裴妍用余光只能看到衣裳,看不到脸,干脆也没理会。想来就是杨卫二位姨娘了。

裴妍正眼向秦老爷看过去,缓缓笑道,“我并没有拜师,也没有得人指点过,只是得了几本养花种草的书,照着书学来的。哦,对了,因我不识字,这些,还是叫我哥哥看了之后,再讲给我听的。”

她这话一出,秦老爷和秦老太太秦太太顿时眉头大皱,一齐望向立在一旁的秦朗。

秦朗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向裴妍,谁让你说实话来着?

裴妍很无辜地偏过头。她本来就是个诚实的人好不好?再说你也没交待呀?更何况,在秦家做不做工,与她来说都两可,自然也没什么顾忌。而且这是事实,瞒着也没什么意思。自己现在不说,待将来叫人叨噔出来,秦家人不免要想歪。

秦老爷一讶过后,又强笑道,“这世上看过养花种草的书的人,不知凡几。却没有听说过哪个。不用拜师,只凭这个,就无师自通的。”

这是怀疑她是个草包了。

事实上,秦老爷的怀疑也没错。养花种草,也是个实践大于理论的行当。

就拿种盆花时,大家常听常看到的“见盆面微干再浇水”这句话来说。

什么叫微干?是盆土表面才刚泛一点白,就叫微干。还是盆土全部泛白才叫微干?

而且。这个盆也分大小。大盆表面全干,下面的水分也还很充足的。小盆却不一样了。象这样的盛夏天气,小盆的面只要见干。不出一个时辰,盆里的花草就蔫了。

再有,淡肥淡到什么程度算淡,浓肥又浓到什么程度算浓?

这些都靠经验。

但也有天生对这一行当敏感的。初上手,就比那些手黑手残的。养上两三年,养得还好。只不过少罢了。

裴妍淡笑着回道,“旁人如何,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养花种草的手艺。确确实实是从书上学来的。”

突地一个略带些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道,“不知裴家姑娘精通哪种花草?”

是余氏身后那个身着葡萄紫褙子的妇人。也不知是杨姨娘还是卫姨娘。

裴妍默了一下,道。“月季,菊花。”

见她答得这般顺溜,一直给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风了的秦朗,终于大松了口气。

秦老爷却是面露讶然。月季和菊花都是大品类,名目繁多,虽然不似牡丹芍药名贵,却也是花圃之中,最常见最常卖的花草。

她只看过几本书,还是叫她哥哥讲给她听的,她就敢说精通?

秦老爷脸上只差写着“骗子”两个字了。

秦老太太眸牟微闪,看眼那个端坐如松的女孩儿,朝秦老爷笑道,“即这样,你且出个题目,叫裴家姑姑解答解答,也让我这老婆子开开眼。”

秦老爷虽然技艺不行,但是自小耳濡目染,纸上淡兵,还是比普通人要强得多的。

闻言略想了想,便问,“姑娘可知千头菊如何种?”

裴妍点头道,“略知道一些。”不待人接着往下问,她便道,“千头菊重在摘头掐眼。分苗后,高至七八寸摘头,去头之后,长出三四枝,三四枝长尺许后又摘头,每枝又分三四枝,视主株粗壮程度,如此分出九、十九、二十九乃至更多。”

“边分枝边掐眼,此眼不掐,便成附枝,会多耗植株养份……”

秦老爷听得直皱眉。倒不是裴妍说得不对,反而是太对了,象诵书一般。

而事实上裴妍就是在诵书。还是她那句话,这是个经验类的技术活,一样的文字,不同的人看了,就有不同的感悟。

秦老爷略默了一默,又问,“姑娘可懂独本菊如何种?”

千头菊和独本菊,从形态来说,算是菊花最常见的两种形态。

顾名思义。千头菊,自然是一株花开多朵。这个多,有十几,也有上百。花只求多,花形大不大,倒是次之。当然,若是花多又大,那就是精品了。

而独本菊只求一个独字。一棵菊花只一朵花。追求的是花大,越大越好。花形好看,越完整漂亮越好。若是名贵的品种,花又大花形又漂亮,那就更值钱了。

她微微点头,径直说道,“独本菊重在株矮花大。梅雨季节以节密、健壮、无病虫害,长约两寸左右,并保留两到三片叶子的嫩梢扦插最为适宜。待成活后,先控水施薄肥防陡长。立秋后上大肥。若菊杆儿长得太高,可以逐层添土法,填埋茎根,得埋到土里的茎长出新根。把下面多余的老根截去,亦不碍菊花生长。”

“不可扦插过早。过早植株长得过高,株形不佳。也不可插得过晚,过晚的话,花苞孕育时间不足,花开不大……”

这番话可是比那千头菊要讲得明白细致得多。连秦老爷也不一定能说得这么细致。

再看她说话的神态笃定坦然,似乎是真的懂。

秦老爷待要就此打住,却还是觉得说服不了自己。

想了想便问,“月季如何扦插。”

“月季扦插之法甚多。有芽插法,枝插法,靠地扦插,也就是将月季枝条削去一层薄皮后,斜压在地上,以土掩埋。等生根后,再将枝条从老株上截断,以获得新的植株……”

“……这些是生长期。深秋初冬,剪枝后,可以将剪下的枝条,截成整齐的枝条,深埋于地下,次年春分过后挖出,直接栽种,可以百种百活。且方便简单易行,最适合花圃大量种植。”

这一问一答中,裴妍有些累了,干脆放个大招。也就是后面她说的这个,在宋贤给的书里,并没有提到。想来这种方法还没有研究出来。

就连她,也是在接手花圃好几年后,才偶尔间从网上一个花友那里看到的方法。

果然,秦老爷有些讶然地问,“还有这种方法。”这么简单,又不要削又不要整天悉心照料的,岂不是只要知道这个方法的人都会?

裴妍点头,“是的。”

秦老爷突然地发问,“姑娘是从哪里知道这种方法的。”

裴妍脸面一僵,是啊,书上都没写,她从哪儿的知道。

默了一默,她道,“是我家亲戚,那里有些月季,我见他往年都是这么侍弄的。”若是秦老爷不追问则罢,若是追问,这个亲戚就是宋贤了。

秦老爷原想就此打住,可又不放心。默了一默接着问,“听闻裴家姑娘也精通嫁接?”

突然的,裴妍有些庆幸苏氏非要送个大西瓜过来,正好可以拿它做例子,也省得她的口舌。而且这种技术性的东西,就是说上一车的话,也不如一个实例来得有说服力。

便看向姚妈妈道,“请您把那大西瓜叫人抬进来,让老太太和老爷夫人们瞧一瞧。”

姚妈妈这才恍然,她一进来,还没说两句话,这裴家姑娘就叫自家的几个姑娘给看恼了,是以,也没有她插话的空子,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忙到外头,叫两个健壮的仆妇,把那瓜抬进来。

裴妍指着那瓜笑道,“这是我娘因知我来见老太太,叫我捎来给老太太尝鲜儿的。”说着,她话头一顿,看向秦老爷,“这瓜就是我亲手嫁接的。”

秦朗一见他父亲的问话告了一个段落,忙兴奋地插话地道,“她家那瓜田里,还有十来这样的大瓜呢!”

要说这样的大瓜,秦老爷和秦老太太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是旁的地界贩运而来的,还没听说左近哪家会种呢。

一时都好奇地瞅着那瓜,问着裴妍如何种等语。

这个问话就随意多了,裴妍有问必答。

秦太太余氏见天色不早了,便含笑站起身子道,“老太太,快午时了,该摆饭了。”

秦老太太忙回神笑道,“可是,我老婆子听得入了神,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连声催着摆饭,又向裴妍道,“累着你大日头的跑来,在我们这里用顿便饭再走。”

裴妍也不矫情,正好她也饿了。而且还是和秦老爷说那么多话才饿得这么快,也该吃一顿补回来。便从善如流地起身点头应是。

秦老太太见她这般落落大方,反倒添了几分喜爱。

当下叫秦家的四个女孩儿过来,先陪她到西次间说话儿。

秦四姑娘秦荺是秦朗的胞妹,知道哥哥寻得这个门园子,大家都不看好,专等今日看哥哥的笑话儿。结果笑话儿没瞧成,反倒叫人家给当众弄个难堪,又见她对养花种草说得头头是道,心中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欢喜。

秦老太太一发话,她便跑过来请裴妍去西次间。边走边好奇地问,“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怎么懂得那么多?”

裴妍其实也有好奇之处,拿看书等语搪塞过去之后,问她,“我看你们府上的花草养得极好,难道府中没有人懂这个么吗?”

但凡有人懂,何至落到眼下这步田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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