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得官驿,已是下午时分,因沙谷口营地里头晚间还要吃团饭,顾延章就不再多留,同季清菱吃了一顿便饭,便带着松香走了。
临行之前,他忍不住同季清菱道:“我已是同营地当中说好了今夜要酉时换流,眼下汴渠里尽是黄河水,浑浊不堪,洛水却甚清,等到酉时过了,开闸放流,说不得能看见清水驱浊水。”

他一面说着,口气已是有些激动起来,道:“清菱,这怕是百年难遇的水利大事,南堤的水柜已能蓄水,将来便是黄河水泛,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

说到此处,他却是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的模样,道:“本来真想带你去看……”

沙谷口的营地里头除却民伕,便是官吏,全是为了此次水事而来,人人不得随意进出。眼下虽是最后一日,吃过今晚团饭,明日便能各自散了,可顾延章毕竟是主理之人,不好带着季清菱出出进进,否则给旁人看在眼里,有些不合宜。

他做了事情,还是这样成功的大事,有心想给季清菱看,想给她知晓,还想得她夸奖,此时得不到便算了,连看也不能给她看,实在心有不甘。

听着顾延章的口吻,又看着他的模样,模模糊糊的,季清菱好似就抓住了那一丝感觉,她也有些遗憾,却未曾露得出来,道:“等明日五哥回来,再同我细细说明今日场景!”

两人惜别一回,顾延章果然骑马而去。

季清菱一人坐在屋子里头,心烦意乱,始终定不下来,因已是听得顾延章说,开闸在酉时,才到申时,整个人就已经坐立不安起来。

她手中举着一册书,看也看不进去,想要习字,照着帖子临了半天,写着写着,一笔草书,不知为何就写成了馆阁体,等到回神一看,竟是有些形似五哥的笔风。

正烦躁间,外头秋爽却是喜滋滋地跑了进来,同季清菱道:“夫人,驿站里头来了两个人,抬了只羊羔,说要给您做谢礼!”

季清菱听得一愣,奇道:“什么谢礼?”

又问道:“莫不是营地里头送来的?”

她在此处并不认得什么人,想来怕是顾延章回得营地,怕她在驿站里头没甚好东西吃,特叫人给过来的。

秋爽摇头道:“听前头驿卒说,乃是两个行商,前一阵子在此处住过,说得了夫人的提点,买卖酒水饮食,眼下得了一笔小钱,因不知如何回报,打听到咱们不曾走,特叫人挑了一头才三个月的嫩羊羔子来!”

季清菱恍然大悟,想着怕是那日在厅中遇得的三个赣州商人了。

不过无功不受禄,她虽然提点了一句,对方能得到好处,也全靠其人本事,这谢礼并不能收。

她想了想,道:“来的人走了未曾?若是不曾走,叫人按着价给了银钱,就说咱们同他买的。”

秋爽还未答话,秋月已是跟着进来了,正听得季清菱这话,道:“我方才去问了,说是来人放下东西,只同驿卒交代了一句,人便走了,不过是个帮着运送的,收钱办事,不晓得托付之人是谁,又在何处。”

倒是退也不好退回去了。

季清菱心中无奈,只好收了礼,权且记下此事。

因明日沙谷口水事结束之后,一行人便不再留停留,而是要同顾延章一齐回京,她又听闻这一头羊羔足有二三十斤,知道己方这些许实在吃不完,便把那羊的给了驿卒去料理,今晚、明早吃完,剩下的任由其分派,用以答谢他们近日照料。

此处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论吃用都有些匮乏,听了季清菱的意思,驿站里头的杂役们个个都欢欣雀跃,那驿卒的娘子兼着灶上厨娘,更是乐得颠颠的,特跑来房里同季清菱问道:“得了这一只羔崽子,夫人欲要怎的吃?”

季清菱脑子里头尽想着营地当中的开闸之事,无心在这上头,更无甚胃口,便笑道:“看厨娘子便宜,擅长做什么,便做什么菜色即可,我并无忌口。”

那厨娘欢喜道:“此处从前分到过几回羊腿肉,我拿来烤了,人人都夸赞,今次便烤了四条腿来吃,不知妥不妥当的?”

季清菱自然无可无不可,却馋得下头秋爽口水直咽。

这许多天来,众人忙着赶路、办事,正餐没怎么好好吃,多是啃干粮的,好容易到了此处驿站,偏生又这样偏僻,依着顾延章的官品同差遣,一日倒是能分两斤羊肉,然而奈何无肉运来,想给她分也分不了,只每日凑合吃些东西,间或得两餐过得去的。

一时那厨娘颠着屁股走了,剩得季清菱坐在案前,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坐不住。她突发奇想,心道:往西北处走,正是汴渠,沙谷口处开闸放水,眼下再不同从前,换了水源,那水流流向自然不同往日,好似果真能瞧见水往京城而去,我不能同五哥一并去营地当中,可在下流看那水势变化,水色变幻,不一样似与他一齐看了一般?

如此想着,她登时就再按捺不住,转头叫了一声秋月,道:“叫他们帮着备马,咱们去一趟西北河边!”

***

一行人到得河边的时候,已是接近酉时。

比起前一阵子行水路而下的时候,今日的汴渠水格外平缓,只是那水依旧黄黄的,乃是自黄河里裹挟而来的泥浆所致。

此时天色尚早,河渠两岸皆是已经重修过的河堤,看上去甚是规整。一眼望去,河堤外头全是新淤的田地,茫茫不见尽头。

季清菱卡看着这场景,心中有些紧张,不知是紧张那导洛通汴的水事,还是紧张那新淤的田究竟会不会在今年再被那水汛所淹。

秋月随身带了个日晷出来,见季清菱站坐不安的模样,便道:“夫人莫急,还有半刻时辰呢。”

众人便顺着这堤岸走了走。

季清菱走了许多圈,只觉得已是过了一年这样久,再看时辰,早过了酉时。

秋爽忍不住道:“不是说酉时开闸,怎的现在这渠水还不见动静?”

秋月便道:“哪有那样快,那水从上头流下来,难道不要功夫?”

众人又耐心等了片刻,还未等到河水色变,却听得远处传来地震山摇一样的喝号声,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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