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笃才在雍丘县任官近三载,无论判案也好,收缴赋税也罢,乃至其余公事,表面来看,首尾尽皆做得干干净净,众人查了一遍,竟是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至于有几个案子,虽然判的有些争议,却全是符合律法,并无什么值得臧否的。
然则除此之外,无论是府库,还是常平仓,其中却俱有问题,府库还罢,虽然短了数万贯,帐、库俱是有些对应不上,到底还在范围之内,那常平仓中问题之大,已是到了骇人的地步。
顾延章带着众人等了数日,直到京城提刑司中来了人,将一应人、物交接出去,方才转去其余县镇。
陈笃才虽然并未交代,可雍丘县中这一番巨变,如何会不叫周围县镇看得清楚,一时间其余衙门尽皆战战兢兢,无不四处打探,一面早早把治下情况提前整治,一面想尽办法欲要知道是谁人巡察自家这一片地方,一旦见势不妙,哪怕要把咽进去的肉重新吐出来,也得快些将账目先行平了,以免给提刑司中人查出不对来,影响了三年大考,更要把尾巴夹得紧了,唯恐自己是那下一个陈笃才。
顾延章在赣州、广南任上经历良多,寻常官员遇过的,他也遇过,寻常官员未曾得遇过的,他也遇过,不过短短月余,便把阳武县、长垣县等等地方都走了一回,翻查旧案,核对库账,查点封桩钱,又勒令各处整改,果然同提刑司中各路人马一并将京畿之地的官场内整治得暂时干净了些许。
转眼就要入秋,终于将被分派到的所有县镇全数察点完毕后,顾延章便同一干僚属回了京,因算着到的时辰早,他索性与季清菱兵分两路,自回了提刑司中交差。
顾延章带的这一批人分到的县镇最多,其中还有雍丘这一处有着北边最大常平仓的雍丘县,论起来应当事情最难,耗时最久,然则他们反倒是最早一个回京的。
他与杨偕进得提刑司的公厅的时候,胡权正在犯难。
顾延章送回来的那一个雍丘知县,其实明晃晃是给在司的人送功劳,胡权起初也只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觉得那顾延章果然不愧是醒目的,然则没过多久,他却是发觉,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自前任京畿提点刑狱公事张牟柳转官之后,提刑司公事之位一直空悬,胡权不过暂且做中间过渡而已。
提刑司中本有一名知事,名唤姚坚的,此人在司中任官时间久,资历深,更兼才德俱佳,比起原本才干平庸的张牟柳,他才是撑着衙署正常运作的功臣,因其深得上下信重,当日胡权过来兼任,张牟柳交接之日,已是将其人郑重介绍了一回。
胡权以为自家过来只是兼任,用不了多久,朝中自有其余安排,也对提刑司公事之位没有半点想法,是以对那姚坚,态度便以笼络为主,一面又将一应公差给对方去处置,自家做个太平官,不过用印画签而已。
至于那姚坚,此人自知资历、才干俱佳,又在提刑司中熬了那样长,总以为张牟柳之后,若是没有意外,按资排辈也好,以能充任也罢,无论看哪一样,这提点刑狱司副使一职,妥妥便是自己的,半点跑不掉。
即便将来朝中另有安排,如果有新上司来充任提刑公事一职,他自然老老实实做那辅佐之位,若是朝中能叫他以副使之位,暂领司中之事,他却也是当仁不让,并不会推辞。
胡、姚二人,前期并没有半点利益冲突,又俱是官场上的老人,相处起来自是毫无滞碍。然则等到中书下了诏,将顾延章任为京畿提点刑狱副使之后,切却是全变了样。
姚坚心中本来板上钉钉该是自己的位子没有了不说,多年期盼,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除却心冷,另也十分不服。偏偏就在此时,胡权另起了心思,欲要取那提点刑狱公事一职,比起从前,自是花了不少功夫在其中。
从来有一句话,叫做一山不容二虎。
胡权在转运司中任职多年,转运、提刑二司,其实有不少职责乃是重合的,哪怕是论及刑狱之事,他也外任为官过,算不得一窍不通,是以一旦胡权想要在其中做出一番事,少不得要多多过问日常公务,将那权力收拢一回。
一时之间,那姚坚没了想要的位子不说,竟是连素日的权利也被隐隐架空起来。
能在提刑司中留下如此口碑,姚坚又岂是吃干饭的,只过了一小段时日,便看出了胡权的心思。
他欲要往上的路给顾延章堵了,从前的差事,又被胡权给架空起来,自然十分不忿。只是顾延章来便领了差事外出,并不干碍提刑司中运转,两人不曾打过什么交道,他倒也没什么好多言的,而胡权做事老道,也颇有几分本事,那姚坚也不是莽撞之人,便按捺住手下,并不做什么动作。
胡权得了势,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动作,一面安排顾延章众人提前外出巡察,一面在提刑司中也翻查往年旧案,探访左近沟渠,事情做得热热闹闹的,分明想要好生在那履历之中添上一笔。
等到顾延章送回来了陈笃才,简直就如同给他雪中送炭一般,正是立大功的时候,连忙把下头人点拢了一回,欲要将此人审得漂亮。
只是胡权却是漏算了一桩事。
提刑司不同于转运司,也不同于朝中其余衙署,其中职能自有独特之处。审问官员,如何能与审问百姓相同?
百姓到得堂下,水火棍一敲,两边衙役“威武”声一喊,胆子小的,尿都要吓出来,除却极少数真正不畏死的,又有几个人能禁得起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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