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姜氏趁着丈夫看起来稍有空闲,找了个当口,忙将女儿范真娘的事情同他说了,又道:“好容易有了,自上回从襄州回来,真娘的身体就不太好,眼下诊出来已经坐了两个多月,胎息尚有些不稳……”
范尧臣忙了一日,本来身心疲惫,听得这话,却是且喜且忧,立时打起精神来,问道:“要不要紧的?不若请个好大夫帮着瞧瞧?你明日没什么大事,也去帮着打点女儿!她那一家没几个有成数的,等到过几日女婿去了广南,干脆把真娘接回来待产罢了!”
范姜氏听得丈夫这般说,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还要女婿去广南?
合着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范姜氏同范尧臣数十年的患难夫妻,儿女俱已成人,说起话来也是直接,连转都不转,直接便道:“义府只能去广南么?京中就没有其余的差事了?”
她顿一顿,又道:“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你要选广南,那一处哪里是人去的!我原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也要来劝你们一句,怎么净是挑着自家人来折腾,一时是襄州,一时又是钦州,你也想想真娘,将将有了孕,丈夫就上了战场,你叫她怎么安得下心养胎?”
再道:“我也不瞒你,昨夜真娘惊胎,就是听得女婿要去广南——若不是发现得早,大夫请得及时,还不晓得此时是什么样!”
范尧臣皱起了眉头,道:“又不是领兵,只是协理转运,你莫要听风就是雨,虽是去广南,这差事却也不差,只要打得顺,过上一二年,到得回来,他要转京官就便宜了。”
范姜氏十分不悦,道:“官官官,你只晓得转官!当日也是为着转官……我自是知道你在外辛苦劳累,背上担子山一般重,平日里头也不想叫你分心,省得说我拖累,可你在外头不容易,我在家中难道便是容易了?你打西狄那几年,我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时时梦见你有什么不好,我一人如何顶着这一门府第,好好一个胎,生下来才活了……”
她说到这一处,自行住了嘴。
两人登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范姜氏才道:“他们如今也不同我们当日,实在是半点没有法子,只能拿命来挣前程——辛苦这一辈子,还不是想叫儿女们过得舒服容易些?好好歹歹,你如今在朝中也能说几句话,本来也不是女婿的事情,何苦摊到他头上,难道左近就一个拿得出手的差事都没有了?”
再道:“我当年吃过的苦,实在不想叫真娘再吃一次……你不是女子,不晓得女子的痛……”
范尧臣道:“我懂得你不容易……我在外头忙,家里事事都是你操持,不比我轻松半分……”
说到这一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只如今朝中形势也不太好,陛下……我与你一时也说不明白,这女婿拿出去摆着是好看,拿来用,却未必得当——当日我给他安排去襄州,千挑万选才找到的地方,给的人你也看到了,都是跟着我多年的,换一个出挑的,不说多厉害,两年下来,一个上等考功也该有了,偏他……”
范姜氏听得不高兴了,道:“你莫要总拿自己同别人比,这如何能比得!你当日什么情况,女婿今日什么情况?依我说,这女婿已是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官做得快了,未必还是好事,你一口把一个炊饼吃进肚子去,难道就不噎着?难得他听得真娘这胎不稳,懂得心疼,哪怕知道去广南有大功立,也愿意舍了那一处,留下来陪着——只这一点,胜过多少人了?”
又道:“昨夜真娘惊了胎,他一个做官的,什么都顾不得,亲自去的那医馆请大夫,事事亲力亲为,有这一桩好处,哪怕那你再说他不得力,我也赞他一声好!”
夫妻二人观点不同,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范姜氏又道:“外头人谁不说我有福气,可我看着,真娘比我有福气——我生了这样多儿女,几时你自己有过亲身过问?几时你知道我饮食忌讳?这一个女婿,桩桩件件都问到了,不放心管事的,便自己去寻好大夫……”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
到得最后,范尧臣只得道:“我明日叫他来问一问,看他是个什么想法。”
***
杨义府怎么可能没有想法,金明池里头那一大池子鲤鱼下的崽都没他想法多。
然而当着范尧臣面,他却是做足了样子,道:“岳父,我实话与您说罢,自得知要去广南,我已是把能找到的书册、文集全数都拢在了一处,又四处打听广南气候、情形,一心只想不辜负您这一番苦心……只那日见得真娘……小婿实在……”
自古忠孝都还难以两全,官途与陪伴妻子之间该如何做选,换得任何许多官员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杨义府这般表现,看在范尧臣眼里,既觉得他不够大气,婆婆妈妈的,可因为顾忌的是自己女儿,又不好嫌弃。
确实,从岳父的角度来看,这般做法实在也比弃妻子不顾,一心求前程来得好。
虽然撇却个人情感,如果站在一旁来看,这般做选,实在是不对。
范尧臣便道:“实在怎的?你只直说罢,若是想要去广南,我叫你岳母把真娘接回府,自会帮着你照管,旁的不用担心。”
杨义府犹豫了半日,问道:“我若是不去,岳父白使这样多力气……不晓得那空缺又当如何填补……”
范尧臣道:“你若是要留下来,我也不勉强,后头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安排。”
杨义府听得这话,便一副壮士扼腕的样子,道:“岳父,小婿已是想得明白了,纵然随军广南实在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运道,可若是真娘有了什么闪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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