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今日出门并未穿官服,只一身襕衫,又因想着季清菱,全身气场都变了,被那小贩看在眼里,只以为是哪个员外家中文质彬彬的少爷。
他忖度着顾延章的年岁样貌,想着这一位应当是儿女双全了,又见对方衣衫布料上好,正该是个有底气的,吆喝起来就更积极了,忙又道:“客官您瞧,我这是软柿,树上熟的,同别人家拿灰腻子水泡出来的全不一样,一点不涩口,当真是没有牙口也能吃,家里头就算是七八十的老太太,才足周岁的小儿都不怕,像吃蜜糖一般,吱溜一下就进肚子了!”
说着当真徒手把那柿子从中掰开,露出里头红得极漂亮的软肉,仿佛流着蜜一般,要让顾延章试,又道:“要是买得多,我就给您再白送些,客官家里头如今有几个小娃儿?我一人赠一个!”
顾延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家里头只有一个小的,如今正在京城,至于更小的,再快也要过个两三年才能出世,眼下连影子都没有。
不过他见那柿子长得着实可爱,想着家中那一位,心情实在是好,便将一摊子柿子全买了,打算拿回去给保安军中这几日忙活了许久的手下分食。
小贩见来了大生意,喜得嘴巴都咧开了,忙又指着一旁一个大竹筐,问道:“客官可要买点旁的?听口音您可不像是我们本地人,是不是打北边来的?”
说着将那竹筐上头盖着的布掀开,道:“瞧瞧我这桂州芋头,个个都有三两斤重,又粉又香,北地再没有,是特去那荔浦寻的,都是槟榔芋,这东西随便怎么煮,和个白菜叶子都能好吃,上回我在家里头炖了,一家子吃得差点把锅底都要刮破!”
他只卖点吃食,却是一副狮子搏兔尽全力的模样。
还从竹筐里取了一个隔水蒸熟的芋头,掰开一块要给顾延章吃,劝道:“客官尝一尝,当真是好东西,不好吃我就白送与你!”
顾延章顺手接过,咬了一口。
果然那小贩没有骗人,这芋头粉得像细沙一样,入口又面又香。
他不由得想起上回季清菱抱怨山药枣泥糕里头的山药湿黏黏、滑腻腻的,便问道:“这东西能放多长时间?”
小贩自是顺着说话,连忙道:“若说芋头,只要存得好,放上一季也不怕,且待我给您用细沙埋起来,这就送到府上?”
顾延章点一点头,把一大筐芋头也买了,招呼后头跟着的松香过来会钞。
那小贩不成想不过做了一个客人,竟是把这几日的买卖全给包圆了,喜得见牙不见眼,又对着来给银钱的松香道:“也不劳烦小兄弟,挑担子这样的重活,哪里轮到你来!”
再对着顾延章道:“我给客官送到府上去?要不要买点旁的东西?我这一处还有桂州的三花酒、桂花干,再有那蜡肉肠,马肉干,拧香拧香的!”
顾延章听得好奇,问道:“你原本是做什么买卖的,只在桂州、邕州两地跑吗?”
那小贩却是叹了口气,一面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进竹筐里头,一面答道:“实话同客官说罢,我原是在广源州榷场那边同别人搭个档口,从桂州买些东西去卖,广源州那些个洞主舍得出钱,东西打他们面前晃一晃,都容易脱手,虽然挣得不多,糊口是尽够了,谁成想因如今禁绝互市,没了生计,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来此处先把家中现成的拿出来赚几个小钱。”
顾延章原只是随口一问,听得对方回答,却是一惊,忙又问道:“禁绝互市?广源州的榷场竟是关了吗?”
那小贩叹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同交趾的榷场是早关了的,如今广源州的榷场也关了,算起来都关了有三两个月了,多少人指着那边吃饭呢!眼下只能找点其余活计来讨生活……”
顾延章越听越是不对。
广源州本就是交趾与大晋之间的缓冲地,虽是个三不管地带,可许多日常用具,都要靠着互市来与大晋买,连盐都要有大晋才能供应得上,而交趾虽然自立为国,无论棉花、茶叶、盐、药材等等,都要从大晋换取。
如今榷场一关,简直是给交趾送上了现成的发兵理由,还把广源州给逼到了对立面。
他又问道:“原本榷场开得好好的,作甚突然要关?”
顾延章是商家出身,从来知道万事脱不开一个“利”字。想要两国边境安稳,除却以武力、国力压着,还有一个“利”字,如果运用得当,也十分有用。
交趾国弱,心思却多。
有一句俗语,叫做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再有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
交趾眼下时不时就来边境掳掠一番,可若是两国榷场交易日多,关联越深,无论百姓、贵族都从对方之处赚到了足够的钱财,等到有利可图,不能切割的时候,便是交贼再想大举兴兵,也不太可能了。
哪一日交趾国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靠着大晋,而交趾国内也能用木材、中草药、沉香等等,大笔大笔往回捞钱的时候,就算有人想打,还未曾出兵,国内占了便宜的那些个人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当真打起来,断了两国互市,损失的钱财,谁又来赔?
可如今将大晋同广源州、交趾的榷场关了,等于人为地割裂三边的联系。
那小贩唉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一个‘误’知州!才来没几个月,就忙着又是屯兵,又是练兵,在邕州招兵买马的,还跑去广源州附近巡视,这不是摆明了……”
他说到这一处,忙又看一眼左右,道:“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客官家中在哪一处?我把这柿子、芋头给您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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