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资历已经攒够,任了外官十余年不说,还曾经两次因为弹劾宰辅而被贬出外,光荣无比。
下一轮转官,一个知制诰的翰林学士是跑不了的,此后无论仕途与官声,都会顺畅不少。
吴益的官途,若是那等说书人拿来赚茶水钱,能说上足足两场。
他是元佑八年的进士,登第之后,不多久便去了高邮军做主簿。
高邮隶属淮南东路,自古富庶,称为鱼米之乡,历来是个寻常人求也求不到的肥缺。吴益到了之后,三年岁考有两年都是中上,时候够了,顺顺利利转了官,去襄州做通判。
在襄州任上,吴益只呆了两年,直接便回京了。
同科进士,哪怕是状元郎,都依旧在学士院中抄书写史,积攒资历,可他一个二甲排名靠后的进士,却已经得授直馆史,进御史台。
吴益无论出身也好,功绩也好,都算不上出色,这个升迁速度,在京城外头还罢,可一旦入了京,又如何能不惹人眼红?
同科们便给他私下起了个绰号,叫做“鸭蛋御史”,又叫“咸菜御史”,讽刺他是靠着高邮的咸鸭蛋、襄州的咸菜捞了大钱,行贿宰辅才进的京。
不知是不是为了摆脱这个名头,进御史台的第二年,吴益便接连上了七八个折子,弹劾其时的首相孙密枉法妄为、蠹国害民,致使天时不和。
然而所有上折皆被赵芮留中不发。
吴益索性在某次大朝会时,当殿弹劾孙密当年乃是勾结宦官,巴结圣人,才得的首相之位。
他这一手并不是乱来的。
当时的范尧臣与杨奎,都还不是后来位高权重、遭天子压制的宰辅,反倒孙密因为在相位日久,枝叶遍地,为赵芮忌惮。
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少,可碍于从前赵芮与孙密君臣相得的戏演得实在太好,没有摸准脉络之前,几乎没有人敢于出声。
只有吴益胆量过人,出手无比果决,几轮下来,孙密自请外出,吴益也因此被调往瀛州。
然而靠着这一回,他几乎是一战成名,从此无论朝野,提起“吴益”二字,都要夸他一声“不畏权贵”。
再次回京之后,吴益进过流内铨任职,曾经同修起居注,此次外出,是因为他去岁弹劾范尧臣举官不当、行事不检,致使江南、北地天灾不断。
这一回范尧臣从首相的位置退回到参知政事,范党大受打击,而与此相对,吴益作为御史台中跳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也被贬得最远,先是去了潮州,没过多久,又被调来了邕州。
然而无论是谁都知道,一旦给他回了京,以后便是平路坦途,想要入台入阁,也只需要再垫垫脚而已。
顾延章只在刚到邕州的时候见过吴益一回,因为当时急着赶往广源州,两边几乎没有打过交道,然而按着其人从前的经历来看,无论内臣外臣,尽皆做过,治理起邕州这一州事务,应当是游刃有余的。
然而等到了邕州州衙当中,不过寥寥数日,顾延章便察觉出有些不对来。
这一位本该经验丰富、行事周全的吴知州,却是十分激进,并不讲究循序渐进,反而一副着急一蹴而就的模样,许多回如果不是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帮忙收拾收尾,都要闹出乱子来。
吴益是年中才由潮州转往邕州的,也许是想要在任上立下功劳,是以十分想要做事,他不但自己职责之内的东西恨不得做到十二分,便是其余人的事情,也要插足干涉。
很快,顾延章便知道为什么陈灏会让自己过来给刘平“搭一把手”——这一把手搭的不是刘平,而是吴益。
顾延章是随军转运,他与张定崖带兵外出之后,负责邕州到军前的转运之事,许多都压在了刘平身上,可吴益不光时常将刘平的手下挪去用,还会重新给刘平的手下指派差事,这差事往往又与刘平原本的安排南辕北辙。
吴益是知州,在陈灏重病不起的时候,毫无疑问,他的权位最高,说话分量也最重,一旦他做了安排,刘平压根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延章才点了几日的卯,便发现好几回原本应当送去钦州阵前的粮秣,明明已经到了该出城的时候,却还没有从库房当中运送出来,这也就罢了,可早该到位的民伕,也全然不见踪影。
旁的事情还能忍,可这一桩,却并非等闲。
大军在外,一旦粮秣供应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顾延章连忙去问一回刘平,对方也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说州衙当中的胥吏已是被吴益抽调一空,去查收秋税了。
面对来询问的顾延章,吴益却是理直气壮。
“若是秋粮不能按时收齐,明岁常平仓空虚,又有谁来担此责任?!届时你等平了叛,自领了功劳,后头的烂摊子岂不是全数扔给邕州来收拾。”吴益坐在桌后,连面子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如果不是人就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对方身上穿着的官服、挂着的鱼袋并无问题,顾延章几乎要以为面前这个吴益乃是谁来冒充的假官。
这都什么份上了,居然不着急就在眼前的交趾兵,还去操心岁考中那一点秋税?
顾延章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对方道:“知州,而今钦州城破,若是不派兵驰援,安知对方不会来攻邕州?届时兵临城下,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无论为朝为己,都当通力对敌才好。”
吴益只淡淡地抬起头,看了顾延章一眼,道:“你才得官两年罢?”
他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道:“邕州城坚兵***趾不会来的,如今钦州城已破,再派兵过去也是晚了,听说此回交趾派兵数万,只靠那三两千的兵力,难道你还想顶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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