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梁炯带着叛军进了广源州这一个三不管地带,还未立稳脚跟,交趾郡王李善政便上表,请求大晋同意其出兵两万,讨伐梁炯叛部。
朝中开始并没有理会,可后来见其坚持不懈,赵芮也有些犹豫。
交趾请求朝中拨缗钱两万作为助军费,让其派兵两万,直入广源州,以助讨伐叛民,待贼灭后再赏赐缗钱三万,另做食粮安排。
赵芮着政事堂并户部一并计算了一回,若是大晋带兵出征,其余皆不论,单是三千广信军、数千荆南厢军平日里所需的粮秣、军需,花费都至少是这五万缗钱十倍以上,更何况还要征发沿途无数徭役。
两相对比,还是让交趾代为平叛来得划算。
对于这个观点,范尧臣也是赞同的。
在他看来,广南本来就是荒僻之地,出息少、赋税也不多,而今朝中更是国库空虚,多的是地方需要用银子,与其浪费精力、银钱在此,还要大动干戈,倒不如交给交趾去帮忙平叛,一则俭省,二则便宜,三则交趾近年来十分地不老实,倒不如叫叛军同交趾兵狗咬狗,既能消减对方实力,又能消弭祸端。
况且交趾本是善意,若是拒绝,倒把他们推到梁炯一方,两边联合起来,再加上广源州那数十洞主,数万少民,倒过头打邕州,那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杨奎却是万分不同意。
即便当时已经病重,他依旧联合枢密院中数位重臣上书天子,详细说明了同意交趾代为平叛的坏处。
范尧臣毕竟不同于杨奎,也不同于枢密院中诸位老于兵事的将臣,对于广南战事,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几经争执之后,最终以杨奎的胜利而告终。
其时陈灏、顾延章等人已经领兵在外,自然对朝中的动向,做不到像在京城时一般掌握得清楚。
实际上,京城到广南,便是走急脚替,也要走上接近一个月,朝中消息同命令热乎乎地传过来,到得此地,这样的夏日自然是不会凉,却早已发霉了。
在桂州时,因为行程仓促,众人只简单了解了些要紧情况,并未问得太细,此时听得邕州知州吴益的说法,人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灏问道:“何时上的表?”
吴益答道:“最晚一道是十多日前送去的,更早的,是那梁炯一来,交趾便上了表。”
此时毕竟尚在城外,还带着数千兵士,陈灏没有再说,而是点了点头,跟着吴益等人进了城。
张定崖落后了几步,等着顾延章,与他并肩而行,轻声问道:“朝中相公们不会同意那交趾郡王的上表罢?”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三军已发,纵然有人糊涂,杨平章也会据理力争,何况枢密院中也有许多人自有远见。”
交趾向来不老实,这两年来叩边已经有好几回了,但都是小股兵力,没有逮到,邕州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旦给了他们机会派两万大军到得广源州,那顺势北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谁又能保证交趾会不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再一说,假兵于外而伐内,本也非正道。
他便把而今朝堂之上的各项势力一一解释了一遍,又分析了一回为何天子不会同意交趾郡王的“好意”。
张定崖吃亏在长于武艺,善于领兵,却少有在朝,自然对朝中形势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况且以他的性子,对这些事情,虽说知道极为重要,却实在是太不擅长。
你罚他去校场跑个二十圈也好,拉弓拉个数百下也罢,甚至从早到晚练剑,他是撅着屁股乐颠颠地就去了。
你让他排军布阵也好,整理地理山川之事也罢,甚至把敌国、敌兵行军的意图拿出来,讨论上一天一夜,他也是不会腻烦,甚至精神奕奕,半点也不觉得累。
可若是你叫他把朝中政事堂、枢密院、杨党、范党之间面对同一桩事时微妙的立场区别给弄懂了——别说分析,就是给张纸贴在他面前,让背下来,估计他当场就要白着一张脸讨饶。
此时顾延章在一旁缓缓道来,张定崖一面听,一面竟是有点走神。
他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左边的小人称赞:延章的脑子好生明白!好生厉害!
右边的小人却是懵懂着一张脸:明白是明白,我应当也是听懂了,可为什么又总觉得好像不太懂?
左边的小人纠结:此时是否应当赞许一番,多多夸两句话,叫他晓得,我也不是蠢的,只要他轻轻一拨,自然就一点而通。
右边的小人摇头:我怎么能多说话,夸人最是难了,要是夸不到点子上,听起来同外头那些僵着手硬拍马屁的,又有什么区别?怕还不如别人夸得好听!可要夸到点子上,至少要听得懂了,才好夸罢?万一我夸到了反处,自家却不晓得,偏生延章那般聪明,自是一听就听出来了,届时当要有多丢脸!
左边的小人便骂:那你就这般傻呆呆地听着??
右边的小人自然辩解:延章又不会嫌弃我!
这左、右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互相嫌弃一回,又争执一回,到得最后,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旁边的顾延章却是说了半日,未听到有答话,便转过头去看了张定崖一眼。
两人相交已深,他早把对方的性子摸得透了,此刻一看过去,便晓得这一位并没有怎么听懂。
看着张定崖那故作深沉的表情,顾延章原还一本正经地分析了半日,现下却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只道:“罢了,你只晓得朝中八成不会同意交趾之请便足够了。”
张定崖听得他如是说,哪里还有空去管脑子里头那两个话多的,忙把他们两巴掌拍到一边,急急解释道:“延章讲得极好,又明白又易懂,我也听得……”
第一时间更新《娇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