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檀之不好回得太硬,只得小心找个借口告退。
一出门,他便把照顾杜老太太的婶子给叫了过来。

对方是杜檀之寻过来的,又是杜檀之每月给例银,自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家是哪一个,听得对方问,半点也不隐瞒,只把老人这一阵子的饮食起居,人际来往都说了。

原来杜老太太自搬进了京城,十分不得意。

杜檀之得了官之后,比起同科的进士,官途算得上是极顺利的,他虽然官品不高,权位倒是不小,外任两转之后,因为做得不错,便转了回来,没两年就在京都府衙里头立稳了。

杜老太太跟着孙子衣食无忧,只是平日里头没人说话。

在老家那一处,她已算是极有见识的妇人,可在京城,却是找不到能来往的人家。柳沐禾纵然是她孙媳妇,可对方同她难说到一处去,又是个低嫁的,想着孙儿将来说不得还要依靠对方的父亲,杜老太太也不敢十分使唤,家中仆役得了杜檀之吩咐管束,也个个安分得很,连个耍嘴皮子厉害的都没有。

杜老太太身体不好,常常卧床,偏又不是那等病得厉害的卧床,只是今日这里不舒服,明日那里不舒服,大夫来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要吃了药静养。

她养来养去,整日里头无事可干,十分抓瞎,恰巧前一阵,京城里头有那些个常在官员后宅里头走动的尼姑寻了上门,又会奉承,又会说话,同她讲些乡野趣事,敬鬼敬神,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叫她听得那叫一个高兴。

“好似就是有一日,那姑子同老太太说了个无人供奉,最后做孤魂野鬼的故事,老太太心里头想来还挂着,十分难过,抓着人问了许多回。”

那婶子把自己知道的全数老老实实地回了一遍,又道:“过了一两个月,那姑子就来问,说是自己去旁人家里头时无意提了一嘴,正巧京城里头那一个李员外家中,有一个大归了有一阵子的小女儿,想着要给她找人家,听得咱们府里头的情况,十分满意,有心要结这一门亲,便让她来问话。”

杜檀之又问了许多问题,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明白了,才将那婶子打发走。

他一时也有些无奈,因知道近一段时日妻子身体不好,都是一心将养着,便也不打算拿事情去烦她,索性唤了管事的来,吩咐从今往后,不要再让那等鬼鬼祟祟的人进出府中。

想到方才祖母说的话,他便回了房中,去寻柳沐禾。

没两日,柳沐禾便借口要求子,约上季清菱一并去了云台山。

***

云台山离京城并不远,山上有一处大佛寺,香火鼎盛,据说里头的菩萨十分灵验,无论求财求子,一应皆能照管。

季清菱乃是陪客,自己信不信是另一说,再说既不求财,孩子的事情也还早着,是以只跟着舍了些香油钱。

柳沐禾却是十分虔诚,跪在蒲团上拜了好几回。

两人各自拜完,柳沐禾又特去求了签。

因解签的大和尚暂时走开,她便把签子收在怀里,同季清菱去后头逛庙宇,等人回来。

此时接近正午,大佛寺中香客散了大半,倒是显出里头有几分清静,两人慢慢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把地方逛得七七八八了,寻了个僻静处坐着说话。

季清菱不想对方满心都是求子这等全看天意的事情,她总觉得有时候放松下来,反而更容易有好结果,便安慰道:“柳姐姐莫要太过担心,更是不要太着急,自家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等将养好了,咱们以后得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岂不比此时急急燥燥,慌慌张张来得好?”

柳沐禾此时的心情倒似十分不错的模样,转头对季清菱笑道:“是我原来沉不住气,倒是让你操心了。”

一面说着,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道:“前几日,三郎同我说了兼祧的事情,原来祖母已是同他说了,他责怪了我一通,说这等大事,我也不同他商量,明明才出小月子,自己还要一个人在后头瞎想,又说他娶了我,便是一心要夫妻之间相互敬爱,并无旁的心思,让我这几日先暂时出来避一避,他找机会,好好同祖母讲道理。”

柳沐禾抿着嘴巴,望着季清菱笑,道:“其实老太太那个性子,执拗得很,又是个老人了,难免有些古怪,可总归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去计较这个!况且他一个大男人,能同老人家说得通什么道理,十有八九是没用的。”

她口中说着“十有八九是没用”,面上却是带着些甜蜜的烦恼的味道。

季清菱观她面色,又听她说话的口气,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笑着回道:“姐姐也太看轻杜官人了,他一个京都府衙里头的推官,若是连自己家里头也理不清,又如何处理旁的事情。”

柳沐禾嗔怪地看了季清菱一眼,道:“岂不闻‘清官难断家务事’?”又叹道,“其实说不说得通,我倒是不太在意,最要紧是他有那一颗心,若是他也有意兼祧纳小,便是没有老太太在,以后也总会起二心的,如果他一心一意,再来十个老太太,也是无用。”

季清菱听得直想笑。

这就叫做胳膊肘往外拐了。

女人家,着实是太容易满足了。

前几日说起来兼祧一事的时候,柳沐禾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得今日,其实情形并没有半点好转,只得了杜檀之的几句安抚而已,并不晓得后头情况,可对方已是整个人的面貌都不同了。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只要杜檀之自己拿定了主意,旁的人也左右不了他。

季清菱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七八人打这边走了过来。

前头领路的是两个小丫头,后头又缀着几个仆妇,看着排场倒是不小的样子。

季清菱便闭了嘴,打算等人走过了,再来说话。

然而等了一会,不仅没有等到人走,反而等到了一人走上前来。

“敢问两位娘子,奴家一时脚累,却不晓得方不方便在此处搭个座?”

那声音含羞带怯,其中还有着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季清菱转头一看,几步开外,就在凉亭入口处,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美貌妇人正立在那里,面上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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