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不南不北的,偏学了南边那一股子湿寒之意,虽然温度不算太低,连雪也下得不多,可却仿佛冷到了人的骨髓里头一般,叫人感觉似是被掺了冰块的冰水给泡着,从脚趾头到耳朵,都冻得又寒又僵。
季清菱连忙摇了摇头,道:“我在屋子里头,又烧着炭,半点都不冷的。”
她见顾延章耳朵被风吹得红红的,两手都是缰绳的勒痕,忙问道:“五哥才从城外营地里头回来?天时这般冷,营房里头有小孩,又有老人,他们熬不熬得住?
说着连忙伸高手去,给顾延章捂耳朵。
顾延章被她这举动甜得心头一荡,顺手从旁边扯过一张椅子,挨得近了坐了下来,叫她捂得容易些,又答道:“小孩子身体热,倒是老人怕寒,不过秋日里头收了许多禾秆子,如今都给他们铺在床上了,也摊着人发了棉被,虽是不能算很暖,应当也不冷,昨日我同许明两个试着睡了睡,觉得还成。”
季清菱忍不住笑道:“你去试哪有什么用,周身跟个火炉似的,给你睡张光床,都觉得不冷。”
一时屋中丫头小厮都憋起笑来,偏要给自家少爷留面子,一个都不敢笑出声。
顾延章也是笑,道:“我问了,那些个老人也都说不算冷,他们聪明得很,自己拿了葫芦灌热水,封了口放在脚底下,其实跟寻常足炉用处也差不多。”
两人说了一阵城外营地的事情,季清菱复又问道:“上回说好几个在来的路上吃观音土吃得肠子绞起来的,如今好了没?”
顾延章道:“幸而发现得早,吃了药,叫他们一齐把土吐出来,总算没出人命。”
他见季清菱一直抬着手,担心对方胳膊累,便将那两只手牵了下来,笑道:“你给我捂捂手便好,耳朵已经暖了。”
季清菱瞟了他一眼,嗔道:“手都是热的,哪里要我捂。”
她口中这般说,却依旧把顾延章的双手包在手里头,轻轻搓揉着。
这一双手小,一双手大,小手包着大手,季清菱自己看着,不禁笑道:“五哥,你的手指头好长。”
两个人挨在一处,研究手指头研究了半天。
一个觉得对方的手指头又纤细又好看,如同白玉似的,干净漂亮极了;一个又觉得对方的指节匀称,手指头又长,尤其赏心悦目,互相你夸我一回,我夸你一回,夸到后来,两人都有些晕陶陶的,直看着对方笑。
“今日在家里头做什么?”顾延章反手把那一双小手包住,轻轻握着,对着季清菱笑问道。
“早上整了白蜡虫推行的章法,想着不多久五哥便要回京述职了,索性帮着顺了一回你这一年间做的事情。”说到今日做的事情,季清菱眼睛亮亮的,好似从里头发着光一般,道,“五哥,我今日带着松节秋月他们,跟孙霖去看了看赣州的暗渠,竟是已经挖了接近一半,看着长长的,里头垒的砖石,好坚实!”
她一面说着,口气又有些懊恼,道:“可惜那图纸我看不太懂,好生复杂。”
顾延章忍不住笑,道:“那是钦天监的老官人作的图,我也是得人解释了好几回,才勉强看懂了,其实说透了就是两句话,雨水少时泄水,雨水多时分而蓄水,他们叫做‘小雨直排,大雨容蓄’。”
他说着,从桌上扯过一张白纸,随手画了一份简陋的图示,跟季清菱说明道:“你瞧着这暗渠分许多条,合在一处,一边似‘福’字,一边似‘寿’字,初期约莫修建二十余里,各开水窗,北边由各支沟汇集至‘寿沟’,从东部,西部水窗排出,南边则是汇集至福沟,直通入赣江。”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虽是仗着有流民在,能把整个架子搭起来,可到得以后要用,少不得还要修修补补,另行维系。”
季清菱听得半懂不懂,却是实在佩服,道:“钦天监中这些个老官人着实是厉害。”
顾延章也点头道:“都是治水治了几十年的,精通水利,不是我们这样的半桶水能及得上的。”
他近日时时出入城外营地,学了一口的俗语,此刻无意中一个“半桶水”说来,听得季清菱忍不住靠着他的肩膀笑。
两人靠着抱了抱,顾延章便问道:“趁着这几天我有些空档,若是有不明白,过两日休沐,我带你去再看一回?这般暗渠,其余地方也少有能见的,当做去看个新鲜?”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这回去已是有些莽撞,等到一应都修好了,你再带我去看,只咱们两个去,还不用见着旁人在,也是不迟。”
她说到此处,想着那些个钦天监的老官人,忽然醒起来,问道:“五哥,能不能从朝中要几个农官过来?”
顾延章马上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去看那白蜡虫?”
季清菱点了点头,把桌上自己草拟出来的文稿拿了过来,点了点其中几行字,道:“我原是想着蓄养白蜡虫的地方,必是要单独隔开,不能同其余香菇、赣橙、茶树、水稻等物夹在一起,至少得隔着一二个山头,毕竟如今除了咱们,谁也没有养过,养得也少,实在不晓得这虫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如今一想,除却这些个前头功夫,倒不如也从朝中请几个农官过来,帮着看一看,岂不比咱们这什么都不懂的乱摸索强?索性折子已是递上京中,拖了这许久,无论吵成什么样,明年春天也该有结果了,等到天使过来,咱们也把要的东西都列了,看能批下多少来。”
说到白蜡虫,季清菱实在是信心满满,她笑道:“如今朝中穷成这幅德行,我实在不相信,他们放着这样一大笔钱,能忍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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