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利此来的目的,是接应张举、分润张举抢到的财物。
而因为张举被赵云牵制、拖延,不得不绕远路走燕山逃脱,所以“张举已经放弃灅水叛军大营”的消息,也就因为这个时间差,没法及时被素利得知。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云对张举的尾随拖延,也是起到了相当的战略效果,让汉军整体打出了信息不对称的优势。
麹义和潘凤,则是在还不知道素利即将攻过来的情况下,先各自收了刘虞安抚性质的五百头牛,结果就陷入了“拿人的手短”的尴尬状态。
刚收完财物、还在吃人家的酒肉受别人款待,就听说有敌军杀来,你好意思不出力?
麹义是何等孤傲之人,刘虞花花轿子人抬人,把他捧杀到那么高的高度,他当然只能帮忙打一仗了。
再说,只是对游骑兵的防守战,麹义也有信心担任重要作战角色。
最终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潘凤本人带了一千多人,作为疑兵在灅水南岸已经被张举废弃的叛军大营里驻扎,并且穿上叛军的衣服,在河南岸逡巡机动、假装张举还没突围的样子。
这出戏,当然是演给不小心摸到河边探路的素利部斥候看的。
早已废弃的大营里,也重新堆了无数的箱子、草垛、用布幔盖起来,目的就是要让隔着河远远瞭望的人,隐约觉得营中还有很多物资,让贪财的鲜卑人流口水,坚定他们硬冲救援的决心。
然后,麹义部留在河的北岸,假装成原本张飞部人马的样子、似乎朝北一面的防备很空虚。而关羽的水军,依然留在河中,假装跟潘凤扮演的张举部对峙,也把后背露给北岸来的鲜卑救兵。
至于潘凤手下的张郃部骑兵,乃至麹义本部的骑兵,放在先登营两翼,找相对有树林、青纱帐的地形藏起来,不要让素利太远就发现。
这样一番布置,加上鲜卑人情报不足、也不知道张举已经走了,当然是结结实实踩进坑,把原本可以发挥鲜卑人机动性优势的战斗,打成了一场跟汉军攻坚的阵地战。
参战的一共有刘备部三千余人、麹义部七千人、潘凤部五千人,总兵力达一万五,还是预先埋了三面的口袋阵等素利上门。
而且除了正面战场外,前广阳都尉焦触和渔阳都尉张南,也还有三千多弱旅在素利的来路沿途部署。这些部队虽然不能参加正面硬扛的血战,却也能在素利败退后,一路上打打顺风仗鼓噪追杀。
这样的布局,终于是让鲜卑素利部也大败亏输,折损了半数游骑后仓皇逃窜,彻底放弃了接应张举的妄想。
又过了三天,张举和素利总算回到辽西管子城的叛军主营,叛军各方一合计,才知道各自损失如此巨大,一时叛军士气遭到了重挫。
而且听说张举白白劫掠了那么久、绝大多数物资却没能带回来,而是被放弃烧掉了,从丘力居到素利,对张举的不满都暴涨了一个台阶,大伙儿都开始担心粮草问题,不敢再轻言裹挟流民扩军了。
因为人再多,有没有足够的军粮喂饱都不知道了。
经此一战之后,汉军与叛军几个月之内都没有再进行任何军事冒险,而是进入了完全的相持围城阶段,大家都指望着消耗对方的粮食来拖垮对方。
张举在胡人中的威望暂时下跌,只能指望靠“围困饿死公孙瓒”这个功绩收获之后,找回自己的威望。要不就是指望刘虞冒进来救援公孙瓒、到辽西管子城的叛军主场一战,用公孙瓒这个诱饵围城打援消灭刘虞的援军。
另一边,麹义和潘凤也按多劳多得的原则,拿了一笔战后的抚恤慰劳,各自回冀州去了——严格来说,最后打素利的这一战,冀州军原本是没义务参战的,因为完全是发生在幽州境内。
这支援军,100%算是刘备供给刘虞的那些牛,拉来的赞助。
刘备出了那么多物资,刘虞在向朝廷报捷的奏章里,当然要帮刘备多写一点战功。
七月初十,刘虞的奏表就递了上去,大约五六天后会到雒阳。奏表中还提到了他的一些建议,表示希望可以坚持老成持重的战略路线,给汉灵帝打打预防针,希望皇帝不要听信任何逼迫他“冒进速胜”的谗言。
……
话分两头。
随着正面战场的血腥搏杀与财物掠夺渐渐平息,外交谋士发挥的空间就渐渐凸显出来了。
自古以来,相持阶段才便于离间,便于分化拉拢——
在正面战场局势一边倒的时候,有什么好谈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离间计谋都不需要,也没法实施。
相持,才代表双方力量基本均势,也各有顾忌。
最近一直帮刘虞客串处理财务和文书工作的李素,也终于有机会干回外交诈骗的老本行。
刘关张赵和麹义的表演已经暂时中场休息了!后面就看替补上场的李阴哔!
七月初十当天,也就是刘虞送去雒阳的奏表送走的当天,刘虞下午就专门召见了李素。
“使君有何吩咐?”
李素当时刚把一笔赏赐抚恤的钱粮账目弄清楚,还颇受领导赏识:刘虞说他弄钱粮,简直比簿曹从事还麻利。要不是看在他在外交诈骗方面天赋更高、工作更重要,都想让李素长期兼职了。
刘虞把账册放在一边,转移话题问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今日才把奏表送去雒阳么?”
李素想了想,这才意识到时间上确实有所拖延:张举被彻底击退,已经是六天前的事儿了,鲜卑素利部援军被幽冀军队联手击溃,也是四天前。
如果要送捷报,应该早三天就送才对。
李素如实回答:“属下不知,使君说起,属下才想起,报捷似乎晚了点。”
刘虞苦笑摇摇头:“是因为我军在渔阳与右北平前线的斥候来报,张举逃回去与丘力居会合后,右北平连续几日都有异动,我怕叛军还有冒险,想等一等。
谁知,倒是没等来张举这厮动兵反击,倒是等来了一桩破天荒的大逆之举——张举居然在昨日正式对外宣布称帝、还遍发文书、狂出逆语!”
李素闻言,也是微微一惊。
他当然知道,张举如今对内已经动不动自称“朕”了,这从幽州前线受伤俘获的叛军军官、将领的口供中就能拷问出来。而且李素本来就知道,历史上张举就是称帝了的。
但是,李素还是没想到,张举居然在这种打了败仗的时机称帝!
这太不符合常理太找死了。
自古以来,不都是军事冒险立了大功之后,才趁机称帝的,那样才有机会啊,哪有趁着打败仗称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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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使君……此事多有蹊跷,自古哪有反贼趁着战败称帝的?”
刘虞:“这是昨日渔阳与右北平边军截到的张举称帝文告,你先看看——现在理解张举在想什么了么?”
李素闻言,谨慎地恭恭敬敬接过那份手抄的逆文,仔细阅读。
别说,张举这厮,虽然称帝的时机目前看来选得不好,但檄文里写的数落汉室的罪状,倒是基本属实、切中时弊。
可能是因为张举、张纯出身官员的关系吧,他们也不会搞张角张宝张梁那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拉拢底层赤贫流民的宣传。
张举的宣传,主要是针对拉拢豪强士族,那些有当官机会的阶级,造反的理由,也主要是攻击“汉室卖官鬻爵,有功不赏”。
也没办法,谁让张举和张纯之前都是军功派、剿黄巾升的官、又不被太尉张温重用,反而因为任期到了没给钱要被沙汰呢。
檄文通篇不谈横征暴敛不谈虐民,只谈“再让汉室存在下去,有本事有功劳的人都没官做,但只要跟着朕,朕保证还黎民一个当官机会公平的天下”。
再往下读,檄文里居然还不厌其烦地举了不少例子,主要是张举当天子后封了哪些官,作为引诱别人从贼的宣传。
比如封了张纯为弥天大将军,还有一堆乌桓和鲜卑大人、骨都侯各种三公、将军、刺史之类的虚衔……
李素乍一看时,觉得很匪夷所思:“这种东西有必要跟相声报菜名一样写那么细?好多地盘都还不是你的,你封一堆刺史出去有屁用?”
比如上面就写着已经断后战死的乌延为青州刺史、他弟弟乌苏为兖州刺史,应该是张举还不知道乌延死了。
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素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抬头,看向同样深谙招抚谋略的老狐狸刘虞,然后,他就在刘虞眼神中看到了同样肯定的目光。
“张举这是以进为退,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趁败称帝,也要把那些之前拥戴他的胡酋,统统板上钉钉定下官职爵位、从贼名分,为朝廷再招降拉拢他们制造麻烦?”
刘虞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眼神:“伯雅,我还是小看你了,整个幽州,我麾下那么多文武幕僚,你是第一个在这一点上眼光跟我一样的。”
确实,张举在打了败仗的情况下还称帝,是会遭至朝廷更大的军事打击压力,底层的士卒、庶民也更有可能因为害怕而众叛亲离。
但是,称帝对于一件事情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对于断了那些他刚一称帝、就接受了他册封爵位的那些王侯反正的难度和心理压力。
如果没有称帝,区区一场胡乱,那些胡酋是随时可以拿钱不干、跟汉室言和的。
但一旦你支持了明确称帝的反贼,未来的清算就不好说了。
或许大多数胁从可以“投降不问”,但最初反汉檄文上那些明确写了王侯爵位的胡酋,反正的顾虑会大得多。
张举是想更彻底地把丘力居那些人拖下水!让那些被他册封的王侯都纳个投名状,从此绝了跟汉朝媾和的可能性。
刘虞叹道:“如此一来,我想趁着两军相持,拉拢一些部落反正,难度也大了不少,至少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下手了——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如果一个胡酋刚刚接受了张举的册封,大汉就允许他投诚、还宽恕他之前叛汉的罪行,大汉的威严会严重受损。
所以哪怕要拉拢,也得等这段风头过去了。张举这一手,至少半年内会让他们不得不死命抱团、内部不敢有异心。”
李素听了,不由肃然起敬:没想到,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汉末,居然也有一位天然状态的外交天才,琢磨这种问题的能力居然不在他这个专业高材生之下!
刘虞这人的外交手腕和嗅觉,当真是天赋异禀。
“使君!属下倒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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