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靖的质疑,从兵家而言,确实是老成持重,非常有必要想清楚。
灅水舒缓,哪怕顺流而下,船只的速度也比奔马要慢,逆水就更追不上了。

不过,李素既然敢提这个建议,他当然是想好了的,当下他就请人拿木质地图来。

旁边的刘备心念一动,已然受到了启发,他抢先回答道:“邹校尉,你我在此征战数月,地形早已了然于胸。

灅水的三股支流,要到渔阳郡雍奴县境内才最终合流。因此,敌军就算要迂回渡河,也断不敢迂回到三股支流尚未汇流的中上游去徒涉的。否则,岂不是要被我军瓮中捉鳖?

要是张举刚刚渡过良乡县的第一条支流,我军却赶到昌平、渔阳的第二、第三道支流布防,他不就被围困在三叉河进退不得了么?”

邹靖听完,也很快反应过来。

如前所述,之前他们跟张纯打仗、防守核心也是灅水中上游的这三条支流,刘备、焦触、张南各守一条,地形已然熟得不能再熟。

而刘备话中提到的海河的三条支流、最终汇流的雍奴县,相当于后世的哪里呢?大约是津门市的武清县。

而且因为汉朝的时候,黄河还没把渤海岸的土地越冲越大,所以后世津门主城区,如今大致就是海岸线了。后世津门的大沽口、滨海新区一带,如今还是大海呢。

所以,防止张举抢劫完后渡河逃回去,只要扼守住相当于后世武清县到津门主城区这短短20几公里的河道就行了。

“也对……张举当过泰山太守,应该也算略微知兵之人,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如果只是要守最下游的四十里河道,上游一百多里都可以不用管,把握倒是大得多了。”

邹靖想通之后,频频点头。

河北平原上,足够阻挡大军的河流很少。灅水作为幽州和冀州的界河,已经是黄河以北相对比较容易防守的大河了。

此处不战何处战!

州牧刘虞不懂军事,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发表看法,见邹靖与刘备统一了意见,刘虞才连忙追问:“邹校尉,如此说来,是要调动本州大部分官军,东移到灅水入海口一带?”

邹靖又熟虑数息,拱手解释:“使君,大致如此,不过,其余风险也不能不防——首先,虽然截击张举很重要,但张纯那边的燕山防线也不能放松,如果过于空虚,被张纯翻越燕山,那就不容乐观了。

其次,灅水中上游还是必须部署小股游骑侦查巡哨,确保万一张举从中上游渡过第一条支流时,我们能及时发现军情,然后才有足够时间赶到第三道布防。而且中途最好还有小股机动骑兵骚扰迟滞敌军,使敌知难而退。”

刘虞听完点点头,觉得确实是老成持重之间。

你不能因为中上游威胁小就完全不防。

就好比你不能因为敌军从阴平道入蜀的概率极小,就只防守剑阁,对吧?

于是刘虞正式下令:“既如此,就按邹校尉所言,即日起开始部署!管子城暂时不可能直接救援,只能断管子城下乌桓大军的粮草,不让他们劫掠冀州粮秣补给,以图日久有变、围城敌军先于公孙瓒粮尽而溃。”

刘虞说完后,大多数人都没有再反驳,只有防区位于最东边的渔阳郡都尉张南依然有些不安,强行劝说:

“使君!就算此计成功,我军暂时在灅水下游困住张举,使之不能渡河,但我军也无法主动过河追击张举、将其歼灭。

如此,张举只要不急着过河,始终在冀州渤海郡流窜,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在灅水下游长期布防?时间一久,其他防区露出破绽又如何是好?

而且管子城下有丘力居十万之众,他们发现出去劫掠粮草的偏师迟迟不返,来此接应又当如何是好?到时候岂不是陈兵灅水东岸的我军要被张举和丘力居前后夹击?”

张南这么问,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他的防区在三个郡防区的最东边,渔阳郡再往东就是如今敌占区的右北平郡了,右北平的敌军真到了粮食不够的时候,往西接应劫粮部队,那背后的压力都是张南承担的。

而刘备的防区涿郡在三个郡的最西面,所以他是最希望朝廷把主力都集中到防守张举的这一侧,这样他的压力就会最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都是为朝廷办事,官员们也希望自己的辖区尽量安全完整。

所以,听张南这样挑唆,刘备立刻就跳出来了:“此言何其怯懦!丘力居号称十万之众,实则多为农夫、裹挟之民,用来围困管子城尚且可用,要想奔袭数百里主动出击野战,根本做不到。

而且胡人也并非人人有马,张举只派数千偏师劫掠,才能做到一人双马。而主力十万扎营,能有一两万战马就不错了。哪怕鲜卑人也跟丘力居联手,算上轲比能部或者素利部一万余马,也不过三万匹马,剩下至少七八万人是不可能来渔阳增援的!我涿郡各部全力支持使君与邹校尉之谋!”

张南气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忍回去,无奈表示再无异议。

几个月前跟乌桓难峭王作战时,张南扛伤害刘备收割战利品,两人已经积怨不浅。后来看到刘备从难峭王那儿居然得到了两千匹之多的马,更是羡慕得他牙痒痒。

如今再来这么一手,涿郡系和渔阳系的矛盾算是彻底公开化了。

各郡部队立刻按照刘虞和邹靖的部署展开了。

刘虞心中对最早提出了“断敌军偏师归路”的李素,又略微高看了一眼。

另外,为了临时征用大商人糜家的船队,刘虞也亲自许诺了糜竺不少好处,作为耽误他们生意的补偿——这第一次来幽州大规模贩马,糜竺还是非常重视的,所以他亲自带的船队。这两天,刘备几乎每顿都请糜竺喝酒,两人似乎很聊得来。现在连刘虞都开始对糜竺示好了。

……

船辚辚,马萧萧,幽州牧刘虞直属的战争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短短两天,就在灅水下游入海口附近,做好了堵截张举归途的充分准备。

同一时间,南边的渤海郡境内,新晋反贼大头目、前泰山太守张举,还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危机。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渡过灅水南下进入冀州劫掠时,关羽和李素的船队还没回到幽州呢。

这个年代,此前也还没人开着海船从徐州来幽州做海路贸易的先例。

灅河上原先的船,都是些没有顶棚的小渔船,要是想运载士兵阻拦乌桓突骑,被弓骑兵一轮箭雨覆盖就团灭了,所以谁会提防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威胁呢?

“抢也暂时抢够了,再抢我这七千人都扛不下了,从百姓那儿掠夺来的牛驴也都拉车装货了,走吧。”

这天是6月26日,看着上万匹马、几千辆车都塞得满满当当,张举非常志满意得。

其实真想抢的话还有很多能抢的,但实在拿不下了,还是先运回去一趟,下次再来抢。

这一趟,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因为他杀穿了整个渤海郡,还杀过了平原郡,一路抵达了与青州的乐安郡、兖州的泰山郡接壤的地区。

而他原先的官职就是汉朝的泰山郡守,这等于是背叛朝廷后居然再次杀回当年当官时的辖区,多风光呢!

整个冀州,就像一张纸糊的那般,毫无武备!任他来去!刺史贾琮武备居然麻痹到这种程度!

慢吞吞走了一天,眼看幽州和冀州的界河灅水就在眼前,过了这条河,他就又能再次回到幽州了。

张举麾下一名将校,在部队接近灅水时,还主动请示:“陛下,灅水下游水流较深,徒涉不易,为何不跟来时那样,从中游过呢?那样还省去了征收船只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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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千万别觉得张举麾下将校喊他“陛下”很奇怪,因为张举这人,本来就是个非常狂妄之徒。

历史上他造反不过数月,就正式自称天子,让张纯称大将军,明确打出旗号要取代汉室。

如今这一世,他虽然还未对外称帝,但对内早已要求自己的下属统统喊他陛下。

面对下属的疑问,张举直接哂笑:“蠢物!我等来时,轻装简从,不怕多过几次河,当然要走水浅处。如今带了这么多辎重车仗,难道还让车渡三次河?还不如找些船来,毕其功于一役。”

“陛下英明,我等万不能及!”属下将校连忙领命,带着数百骑先锋加速,先去河边搜夺民船。

可惜,那个拍马屁的将校并没能找到船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几个身上带箭的叛军骑兵摇摇欲坠跑回来:“陛……陛下!陈校尉被汉军乱箭射死了,灅水上不知何时来了数十艘大船来回巡视,民间小船也都被汉军坚壁清野弄走了!我等死命逃脱才回来报信!”

“什么?竟敢杀朕派去征船的先锋?”张举闻言,顿时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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