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时等不到召见,沮授在那儿前后奔走的同时,刘备和李素便暂时闲了下来,有了那么一两天的窗口期可以自由活动。
刘备想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把随行亲兵们多达“一人三马”的战马卖了,换回了120个马蹄金饼。

然后,刘备就在雒阳,开始了短暂的放松和享受生活,其中细节自不必表。

而卖马的渠道,刘备本来就认识不少雒阳收马的商人,加上甄家也常年做这个生意,所以正好找甄家的人帮忙居间,多卖了一些价钱。

刘备和李素出发之前,甄俨可是给了他们一些信物和文刺,让他们生意上有需求要合作,可以随时找在雒阳的甄家分号的人。

所谓文刺,就是这个时代的介绍信,是写在木牍上的——就好比“名刺”就是的名片,也是用木板刻字防止损坏,谁让这个时代的纸张太脆弱了呢。

而卖马得来的钱,除了这几天享受生活所需之外,其余部分刘备都非常放心地交给了李素。

显然,刘备也是懂一点如今官场规矩的,知道做什么都得使钱。既然李素这方面那么有能耐,当然要用人不疑了。

这没什么好讳言的——因为汉灵帝一朝,不光是买官的人需要给钱,连朝廷因为工作需要主动任命的官员,也是要给“上任钱”的,所以是人人给钱。

按照《后汉书》,唯一一次有明文记载的例外,是大宗正刘虞改任幽州牧、去主持平叛张举张纯之乱时,汉灵帝亲自下诏,说素知刘虞清廉无财,明令十常侍不许勒索刘虞的钱财。

除了刘虞,其他灵帝朝的官员,再没见记载能不给钱就上任。

倒是因为确实清廉、拿不出钱,无法上任而自尽的官员,时有发生。可惜这些真清官没有刘虞的威望,没法让皇帝专门特赦。

因为刘备的信任,李素手头的钱,加上之前的赏金,膨胀到了200多斤黄金,他一个人根本背不动。刘备就把关羽也派给李素一起行动,客串一下搬运工,顺便保护这些钱。

……

这一天,是他们抵达雒阳的第二天,一大早,沮授来通知他们,说是明日大将军何进要召见,询问张纯贼情,让他们预做准备,但今天还可以自由活动一天。

李素就准备出门。关羽关心地问:“伯雅何往?我护你一起。”

李素婉言推辞:“不必了,我今日抽空去太学拓碑,二哥你留下看着钱就行。”

说着,他只是从行礼中略微拿了三五块金饼零花,就出门了。

昨天卖马的时候,他也随手在甄家人的商号里,买了一些大张的纸,还有笔墨刷子等物,准备今日趁着一大早,去太学门口的广场,拓几块石经的经文试试手。

毕竟沮授的教导,他还是准备尊重一下的,这不但对自己有好处,也能跟沮授拉近交情。

他后世也见过拓碑,所以大致知道怎么操作。

如今的石碑石头就是黑色的,刻的时候,阴文的字是白色的。

这样一来,只要上墨的时候足够小心,用已经全部浸润了墨的墨绢先贴一遍后揭掉,确保墨不粘在凹下去的字上,就不会影响碑文本身的阅读。

至于本来就是黑色的石头,多沾点墨完全看不出来,管理太学的人应该也不会介意和制止。

李素去得早,加上如今宦官当道,太学生看不到什么出头之日,读书也多有荒废,太学门口竟然没什么人往来。

李素弄了一大盆墨,先把几张绢帛浸在里面,彻底浸饱了墨,然后稍微晾晾干,往一块石碑上小心地贴了一下。

然后把墨绢揭掉,再拿一张纯白的白纸盖在同一个地方,石碑上的墨就重新转印到纸上了。

但是,纸张似乎过于脆弱和易渗,石碑上的阴文字迹笔画又太细。不一会儿,纸上那些白色的字迹部分,就被旁边的黑墨渗透过来,变成了整张纸都是纯黑色,一点字都看不清了。

又过了几秒钟,因为浸墨太多,整张纸都直接浸烂了。

“糟糕,这蔡侯纸太差了,拓碑都拓不了。”李素心中暗暗叫遭。

这种破渔网和烂麻破布造出来的纸,纤维渗漏太过明显了。用毛笔往上写的话,墨量少,稍微渗一下也无所谓,但拓碑时纸面大部分都是染墨的,一下子就渗烂了。

“对了,昨日在甄家商号拿纸的时候,甄家的管事不是还给了我几张稀罕好纸么,不如试试那个。”李素是个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脾气,所以也没颓废多久,立刻就开始想替代办法。

原来,昨天甄家管事还给了他几张名叫左伯纸的好纸,据说是青州东莱郡那边传过来的。

蔡侯纸的发明,距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大汉各地都有生产。而左伯纸是十年前才被一个叫左伯的东莱人发明的,至今还只有青州生产。

这种纸比蔡侯纸进化的地方在于,其原料更加讲究,必须用相当比例的桑树皮造纸,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桑皮纸(80后应该都见过,小时候早餐店用来包馒头的那种黄黄的纸)。

所以左伯纸比蔡侯纸要强韧很多,不容易因为浸水浸墨过多而糜烂,价钱也昂贵不少。

而且因为汉末只有山东和蜀地是丝织业大州,会大量种植桑树。其他蚕桑丝织业不够发达的州,就算想学造左伯纸也没有足够的原材料。(如果不养蚕的话,单纯为了获取桑皮造纸而种桑树,是很亏的)

像刘备如今所在的冀州,就几乎没有丝织业,也没人养蚕,有了桑皮纸技术也没法在冀州推广。

李素一番操作之后,也没有重新上墨,就靠着第一次沾在石碑上的余墨,重新拓了一张左伯纸上去。

观望了一会儿,他发现这次纸倒是没有浸烂,但墨汁顺着桑树皮纤维的方向渗漏延展的问题,依然没法解决。

拓出来的字体,虽然依稀能看见,但就跟龟裂了一样,看得出一道道树皮纤维纹路都吸到了墨。

“不行,看来汉朝所有的纸都没法拓印,难怪历史上的碑拓印刷,起于魏晋呢。我记得后世普通的宣纸都能随便做拓碑了,宣纸跟左伯纸的配方有什么差距呢……

具体好像记不清了,倒是去宣州的宣纸博物馆看过,说各种宣纸都是有楮树皮作为原料的。难道后世最基本款的宣纸,跟现在的左伯纸的差距,就在于造纸选的树皮不一样?”

李素心中如是默默盘算着。

他穿越前只是个百无一用文科生,技术的东西都不太懂,连火药都只知道简单的“一硫二硝三木炭”口诀。对于造纸和印刷术,他的理解也都是文科生的理解。

无非因为外交学院时,有很多附庸风雅贵族艺术的选修课,所以他挺喜欢去各种古文化博物馆晃悠,这些知识也都是在宣纸博物馆看来的。

“没办法了,要想拓碑,乃至将来搞印刷,帮主公做宣传工作,首先得解决纸的问题。刻印倒是方便,搞不了阳文雕版,就先弄阴文的拓碑雕版好了。一会儿想办法找渠道买楮树皮,再找甄家的商号工坊想办法试造新的纸。”

心中如此计议已定,李素就决定先收摊回去了。

今天的拓碑,暂且以失败告终。

他刚收拾东西,才注意到身后已经围了几个太学生,在那儿指指点点:“哼,真是有辱斯文!太懒了!”

“天下读书人到此朝圣,都是亲手抄写的,居然还有人想要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直接把字迹印回去!”

李素也不跟他们计较,非常诚恳地道歉:“是小子学识不精,写字太丑,又没有时间久留京城,因此想把蔡议郎的字原样印回去慢慢习学,见笑了。”

“你这家伙,把碑洗干净!不然今天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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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洗干净。”李素也不觉得尝试新技术有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把石头重新洗干净。

那几个太学生看他态度那么好,一时倒也没了继续找茬的借口,顿时觉得无趣,就径自走了。

……

当天回来之后,他就狡兔三窟地在雒阳城里找了几家卖木料等为主的商号,想看看有没有楮树——因为直接买树皮肯定是买不到的,这年头楮树皮的作用根本就没人发现。

幸亏楮树本身也是不错的建筑木料,所以找了几家之后,就在一家专门贩售秦陇大木的商号问到了。

听说只要树皮、不要木头,对方直接把他领到商号后面的堆料场,指着一堆加工梁柱时刨下来的树皮,给了个很低廉的价钱,就让他拉走了。

“能把树皮碾碎么?我加钱。”李素怕拉到甄家商号时,还能被认出来是楮树皮,所以坚持花钱把树皮充分粉碎。

正好那家木料行的匠人也没活闲着,掌柜就让他们粉碎加工,多收了李素一些加工费。

当天傍晚,李素拉着几大车的楮树皮,倒腾了好几次车,回到甄家商号,找到那儿的管事。

“李少君有何吩咐?”甄家管事也认识他了,非常客气的招待。

“我希望在你们家的造纸工坊造一批左伯纸,该多少工费我会照付,还会额外加钱,但是,你们得用我带来的桑树皮。”

“这有何难,十日之后,李少君便可来提货了,晾得快的话七八天就行。”甄家管事非常爽快。

雒阳本就是天下文化中心,造纸的生意,如今最兴盛的就是在雒阳,供应链响应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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