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一个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又转向慕容燕道:“二公子武艺高强,棋艺超绝,自擂鼓山一别之后,小僧甚是挂念,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请教一番。”
慕容燕道:“大师过奖了。”

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惭愧。”

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铭感于心。”

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向萧氏父子道:“萧老侠、萧大侠,这位鸠摩智神僧,乃吐蕃国大轮明王,佛法渊深,武功更远胜在下,可说当世罕有其比。”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谬赞。当年小僧听先生论及剑法,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得悉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天龙寺,欲求六脉神剑剑谱,焚化于先生墓前,以报知己。不料竟在紧急关头,被人从旁劫了去。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抱撼良深。”说到《六脉神剑经》被人劫走时,还看了慕容燕一眼。

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不胜感激。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日后若有机缘,自能得见。”

便在此时,人影晃动,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复。他落后数步,到得寺中,便失了父亲、二弟和萧峰父子的踪迹,待得寻到藏经阁中,反让鸠摩智赶在头里。

此时慕容博一方有四人,萧氏父子一方只有两人,势力对比已明显是慕容氏大占上风。萧氏父子只怕非但杀慕容博不得,反要毙命于藏经阁中。

但此时慕容博突然提议要和萧氏父子做一笔买卖,只要萧氏父子答应自己的一件倡议,自己便束手待毙,让萧氏父子报了血海深仇。此言一出,除了慕容燕之外,其余人等都均觉诧异,不明他明明大展上风,为何还要和萧氏父子做这等生意。

接着慕容博向萧氏父子说出了三十年前假传讯息的原由,是为了挑起宋辽纷争,伺机复国。并让慕容复拿出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和大燕皇帝世系谱表给众人观看,已证实身份。他的倡议就是让萧峰带兵南下攻宋,慕容氏则建一支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夏、大理三国并起,辽燕两国以黄河为界,瓜分了大宋。

他这提议一出,萧远山有些意动,但萧峰以兵凶战危,百姓将惨遭横祸为由,严词拒绝了慕容博的提议。

这时,一名身穿青袍、白须枯瘦的扫地老僧突然出现,他先将萧远山、慕容博三十年来在藏经阁中每晚的作为说得丝豪不错,随后又将萧远山、慕容博和鸠摩智三人因强练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而所受的伤患尽数说出。三人中除鸠摩智认为这扫地僧是故弄弦虚,不以为然之外,萧远山和慕容博都是骇然不已。

此时,少林寺的数位玄字辈高僧和神山、神音、道清、观心等几位外来高僧也都追到了藏经阁,见萧远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鸠摩智等都在阁中,静听一个面目陌生的扫地僧说话,均感诧异,但也不上前打扰,站在一旁,静听他说什么。

慕容博因为扫地僧的话,心神震荡之下,伤痛陡生,猛觉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之中有万针攒刺之痛,身子抖得两下,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在场诸人都看出他的伤病发作了。

慕容复向萧峰父子一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暂且别过。两位要找我父子报仇,我们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恭候大驾。”伸手携住慕容博右手,道:“爹爹,二弟,咱们走吧!”

慕容燕道:“慢,大哥,爹爹受此彻骨奇痛,我们怎能一走了之。”走到扫地僧跟前,深深一拱道:“请大师慈悲为怀,解除家父身上的煎熬。”

萧峰也上前道:“家父病根已深,还祈慈悲解救。家父所犯下的杀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恳求神僧治了家父之伤,诸般罪责,都由在下领受,万死不辞。”

扫地僧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老施主之伤,乃因强练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觅化解之道,便须从佛法中去寻。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

之后扫地僧问萧远山是否愿意为慕容博治伤,萧远山自是不肯,扫地僧又问他是否一定要见慕容博死于非命不可,萧远山答正是。

那扫地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向着慕容博头顶轻轻拍落,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慕容博全身剧震,登时气绝,向后便倒。

慕容复见父亲被扫地僧打死了,大惊之下,一掌向扫地僧打去,向要为父亲报仇。但扫地僧轻而易举的就化解了慕容复的攻击。随后扫地僧问萧远山慕容博已死,他是否以平了心头只恨,大感快意。但萧远山心中却一片茫然,说不出的寂寞凄凉。扫地僧又问他慕容氏兄弟要为父报仇,该怎么办?萧远山说扫地僧是代他出手的,有人要报仇,杀他就是了。

扫地僧道:“慕容少侠倘若打死了你,你儿子势必又要杀慕容少侠为你报仇,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方了?不如天下的罪业都归我吧!”说着踏上一步,提起手掌,往萧远山头顶拍将下去。

萧峰大惊,大声喝道:“住手!”双掌齐出,向那扫地僧当胸猛击过去。慕容燕斜刺里闪至,双掌封挡,波的一声响,两人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扫地僧没了干扰,右掌一掌拍在萧远山的顶门上。萧远山顿时呼吸停闭,心不再跳,气绝身亡。萧峰见父亲已死,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扫地僧向慕容燕点了点头,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突然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的后领,左手抓住慕容博尸身的后领,迈开大步,竟如凌虚而行一般,走了几步,便跨出了窗子。

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你……你干什么?”同发掌力,向扫地僧背心击去。就在片刻之前,他二人还势不两立,要拚个你死我活,这时两人的父亲双双遭害,竟尔敌忾同仇,联手追击对头。二人掌力相合,力道更加巨大。那扫地僧在二人掌风推送之下,便如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两具尸身,三个身子轻飘飘的,浑不似血肉之躯。

慕容燕跟着纵身急跃,追出窗外,只见那扫地僧手提二尸,直向山上走去。慕容燕急忙追上前去,但不论慕容燕如何加快身法,离扫地僧背后始终有两三丈远近。其时萧峰也已赶上,只见他连连发掌,都打入了空处。

那扫地僧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坐在二尸之后,双掌分别抵住二尸的背心。他刚坐定,萧峰和慕容燕亦已赶到。

只听那扫地僧道:“我提着他们奔走一会,活活血脉。”萧峰诧异万分,顺口道:“活活血脉?”那扫地僧道:“他们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再图解救。”

过不多时,慕容复、鸠摩智以及少林诸僧等先后赶到,只见两尸头顶忽然冒出一缕缕白气。

那扫地僧将二尸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再将二尸四只手拉成互握。慕容复叫道:“你……你……这干什么?”那扫地僧不答,绕着二尸缓缓行走,不住伸手拍击,有时在萧远山“大椎穴”上拍一记,有时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见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微微颤动。萧峰和慕容复惊喜交集,齐叫:“爹爹!”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眼来,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慕容博脸上隐隐现出青气。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那扫地僧适才在藏经阁上击打二人,只不过令他们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龟息”之法,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委实匪夷所思。

渐渐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慕容博的脸色却越来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观众人均知,一个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另一个却是阴气太盛,风寒内塞。

突然间听得扫地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扫地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的内息向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又过一会,两人脸色如常,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欢慰不可名状。只见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携手站起,一齐在那扫地僧面前跪下。那扫地僧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什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的念头?”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旁耽了三十年,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

那扫地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

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为我所杀之人的眷属都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扫地僧转向慕容博道:“你呢?”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

那扫地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

慕容博道:“求师父收为弟子,更加开导。”

那扫地僧道:“你们想出家为僧,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我有几句话,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当即端坐说法。

萧峰和慕容复、慕容燕见父亲跪下,跟着便也跪下。诸僧听那扫地僧说到精妙之处,不由得皆大欢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个个也都跪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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