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其实能记住的人并不多。除了亲朋故友,也就是那些你爱的人,和你恨的人。
杨子熙上辈子的短短二十多年里,亲人都早已亡故了,朋友也没能留下几个,所以需要她记住的人其实并不多。

但那个人陪着她一同求学,一同从天朝到m国,又从m国到巴x边境,甚至一驻扎就是五年,她想忘都难以忘记。

事实上她知道他并不适宜那里,他吃不惯那里的食物,也喝不惯那里满是漂白粉的水,甚至五年来连当地话都没有学会多少,他大约心里并没有归属感,一直是在排斥吧?然而他依旧一留便是五年,只因为她杨子熙想留下而已。

一个人不该为了爱另一个人而勉强自己,因为勉强都是暂时的,成不了一辈子的事情。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分手,虽然心中对他还有感情,还有爱,但她宁可放他离开,也不愿意他在自己身边痛苦纠结。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还未来得及走,他便死在了她怀里。

如果他没有跟着她留下,如果她早些放他走,如果她没有再坚持,也许结果都会不一样吧?

转世为人之后,她也曾多次问过自己。

没有答应,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如果二字。

或许她的爱没有他那般深,但只因为那最后的一刻,于海就足以成为她永远忘不掉的人。

同样的眉眼,同样瘦削的脸颊,同样的身形,同样的声音……那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杨子熙甚至连筷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她直勾勾的盯着走上楼的那个人,眼眶里逐渐盈满了泪滴。

众人发现了她的异样,都不明白所以然,王晓石想问又不敢问,其余等人则更不好开口了。唯独子暮愣了愣,也站起了身。

他望着上楼的男人。又看了看突然失态的杨子熙,最终抿紧了嘴角,没有吭声。

大约是察觉到杨子熙的异状,在那男人前面领路的少年人诧异的开口道:“主子,那桌吃相难看的人中有个小丫头,她盯着您瞧呢!好似都要哭了,有没有可能认出您了?”

那男子转过脸,视线与杨子熙的视线对上,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了片刻,淡淡的道:“不认识。我从没见过她。”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没有刻意的回避任何人。

杨子熙闻言。方才回过神来。

她不觉苦笑,是啊,她如今已经换了身皮囊,谁又认识谁呢?

她眨了眨眼。按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缓缓的坐下身,冲众人道:“没事,都接着吃吧。”

王晓石张了张嘴,突然瞧见子暮的神情,心中一动。方才上楼的男人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可以杨子熙姐弟俩的模样来看,定然是认识的,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如论如何。都是杨家姐弟的事,他一个外人,到底不好多问。

其余众人见主子们都闭口不谈,更不敢开口了,于是都闷头继续吃起来。饭桌上的气氛却没有最初那么活跃了。

朱琛运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厮东仔忙着抹桌子擦板凳。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又朝那桌人方向偏了偏,大约是由于席位的关系,方才的女孩被人遮挡住了,瞧不见身影。

他暗自思索了一番,再次确认并不认识那女孩,可不知为何,方才与她对视的瞬间,心底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阵悸动,也许是女孩的眼泪太过清澈的缘故吧?他暗自摇了摇头,接过东仔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如今要烦心的事太多,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上京的二哥去世了,扔下的一堆烂摊子没人收拾,继位的小皇帝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听闻头一回上朝的时候只会抱着贴身太监的胳膊喊‘大伴!我怕!’。

满朝文武对此十分不满,皇帝陛下的大伴、秉笔太监徐永志不过是个阉人,却能左右小皇帝的意思,饱读诗书科举入仕的文人重臣,却被一个太监隐隐压制,这如何能让人心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于是他禹王府的谋臣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有人劝说他进京勤王,说什么先帝去的突然,没留下遗诏,按道理幼主难立,就该由藩王摄政才是。

其实说白了,什么勤王,不过是撺掇他谋反罢了,他们不好公然宣之于口,才打了这么个幌子。

可他们也不想想,谋反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虽说上京的小皇帝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对他一直防备着极力打压,严苛控制,以致这么多年来,他禹王府兵丁不超千人,粮仓里也没多少积余,更不要说武器装备了。再好的机会,自己准备不足那也是不成的。

他不心动吗?其实他也是心动的!男儿当世,谁不憧憬宏图霸业?谁不想要那金銮殿的位置?说白了先帝的位置来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大哥齐王才是老大,若不是大哥当年主动退出竞争皇位,也轮不到二哥继位,如今朝中更多的人怕是都支持齐王归位的吧?毕竟一位三十许的皇帝,要比十岁的娃娃可靠的多。

而他身为老三,年尚未弱冠,怕是根本没被那些人放在眼里过。

可说他全无机会倒也未必,听闻北面传来消息,齐王府中闹内乱,不知道怎么的,嫡子给弄丢了,已经找了大半年都没找着,说不得早已没了性命。这一闹腾,大哥那里还有心思惦记皇位?他本就是个淡薄名利的人,且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真真的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他得了消息,便准备与大哥见见面,探探虚实。碍着藩王不离封地的规矩,未免打草惊蛇,他才特意轻装简从,只带了几个人随行。

等到了齐王府,他们俩兄弟倒要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若大哥真没那意思,那有没有可能帮他一把呢?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朱琛运的心思飘到了千里之外。豫州是抵达齐王封地的最后一站,再有三日的行程,他便能抵达齐王府。也不知道这十来年未见,大哥成了什么模样……

杨子熙的心思自打朱琛运进了酒楼,就一直在潮起浪涌。脑海里两种声音在不断博弈,一个声音叫嚣着:赶紧上前把话挑明了!问问他是不是于海!人海茫茫,若错过此次机会,怕是毕生再难相见!另一个声音却道:相见不如不见,上辈子于海被她害的还不够惨吗?就算确认了又如何,她杨子熙已经不是原来的杨子熙了。

纠结犹豫间,她将一碟陈醋当成了茶喝了个干净,又将蟹黄包子沾了辣椒咬在了嘴里……

一桌子人静静的吃着,纷纷偷眼瞟着她,每当她抬头的时候,大家又忙调转眼神,或者闷头狂嚼。

诡异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用餐完毕,众人撑得已经走不动路了,可见杨子熙还未回过神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只能坚持着继续……吃。

子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慌乱、无措,又仿佛嗓子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讨厌杨子熙瞧那男子的眼神!更讨厌她此刻的失态!就仿佛有把火在胸中腾腾燃烧,烤的他五脏俱焚。

他想一把楸住杨子熙的衣襟,摇晃着让她清醒一点,身体不过是具皮囊,再一模一样也不是那个灵魂,她认识的人已经死了!断了气了!是他亲手……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不能说,他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认识那人的模样,因为他是男孩子暮,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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