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在贾母身边笑道:“娘原说过,若是天晚了,便在外祖母家里住上一夜。可我与慕家姐姐约好了,明儿要去看她的,故尔只能辜负外祖母的好意了。”
贾母抚着黛玉的头发,“是慕侍郎家的小女儿么?”
“嗯,慕姐姐已经定了人家,就要出嫁了。”黛玉所提到的慕姐姐,单名珊,是慕霖的嫡幼女,只比黛玉大两岁,是她自江南回京之后,交的到的朋友。
慕霖与林如海交情非比寻常,与当今圣人萧谨与是熟识与登基之前。这些年慕霖安安份份的做官,平平稳稳的升迁,去年做到了刑部侍郎的位子。眼看着刑部尚书年迈,整个刑部基本就是他说了算了,升位指日可待。
萧谨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联姻对象,很欢乐的点了慕霖的小女儿为四皇子妃,婚礼定在了今年十月。
慕珊生于其父任上,从未到都中,因此,闺中玩伴并不多,到是表姐妹很多。
贾母自然是知道慕珊是谁,她微微一笑,嘱咐黛玉:“要跟慕姑娘好好相处,互相体谅,别拌嘴。”
黛玉柔顺的点头,“嗯,我知道了。”
一时外面车已经套好了,贾母叫人好生送黛玉出去。黛玉归家后,先来正院见过母亲,贾敏含笑招手,“过来坐。”她见女儿玉容带笑,因问道:“今儿玩得好么?”
“嗯。”黛玉点了点头。
贾敏拍拍她,“去换了衣服。再过来了,我让人熬的好汤,你用上一碗再睡。”
黛玉应了,自带人回去换衣。又再往这边过来。贾敏总觉得女儿好像有话要跟自己说,便挥退众人,问她:“有什么事?”
黛玉略略垂头,声音有些细小:“娘,我觉得大表嫂与二表嫂好像不大和睦。”今天,李纨的话虽是笑着说的,可其中的刺儿大家都听出来了。
“珠儿媳妇和琏儿媳妇?”贾敏了解的笑笑,“一母所出的亲兄弟,都可能因为财钱、权势翻脸,何况是妯娌。再者。她们又只是堂妯娌,偏巧一个居长,却是二房的。一个在次,却是长房长孙。你凤嫂子,又是个爱拨尖儿揽权的人。好显摆,你大嫂子与她同时管家,却被排紧在外,自然不会高兴。”
“说起来,这事儿是你外祖母做错了。她就不该把你大舅舅扔在外边,却只带着你二舅舅一起住。”
黛玉道:“我原就想问,明明是大舅舅袭的爵。为什么却是二舅舅跟着外祖母住在呢?”
贾敏笑了,“这事儿,说起来话长了,也是你大舅舅自己作的。认真说起来,也不怪你外祖母看不上他。”当日,贾代善被贾赦气死。虽然为了整个贾家,事实不能说出去,可不代表贾母不怪自己的儿子。她宁肯让人说她偏心,也不肯跟贾赦住在一起。
“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儿了。”贾敏叹了口气,“原本你外祖母让你琏二哥哥的媳妇管家。也算是有些原谅你大舅舅了。可惜,凤哥儿不争气,自己往歪路上走,你外祖母只好又把你大表嫂提出来了。可你大表嫂那个人,最不爱得罪人,掌家理事,也只依例而行,不肯错过一点。你二表嫂那个人,又精明厉害得很,到是到你大表嫂架空了。”
“这人啊,她可以自己不爱权,不管事,但是那与别人硬挤兑得她管不了事儿是不一样的。”
黛玉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贾敏忽然想到了什么,乐了,“现在想来,我儿婚配皇子也是有好处的。进门便当家,与那些妯娌,喜欢就多来往,不高兴就远着,也不必像你大表嫂与二表嫂一般,有了嫌隙还得一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不定怎么闹腾呢。”
提到自己的婚事,黛玉的脸红了,起身跺脚,道:“娘,你怎么说起这个。”扔下这句话,一捂小脸,扭身就跑了,看得贾敏大乐。
待到林如海回来,看妻子心情极好,还挺好奇的问:“怎么这样高兴?”
贾敏笑道:“就是突然想玉儿嫁给皇子,似乎好处有很多。”
林如海从来就听不得乖乖小女儿嫁人,当下就黑了脸,“哼,五皇子还差得远,切有得学呢。”不行,明天一定要再给那小子加功课,让他忙得没时间来骚扰我闺女。就算圣人与他已经有默契了,可还没发明旨呢,他天天来我家算怎么回事!
又了将将一月,王子腾夫人作寿,特意打发了四个女人来给贾敏送贴子。
“我们太太说,过生日不过是个由头,就是想请大家过去乐乐。我们太太说,这回请的是南边来的戏班子,想您一定爱听。”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生得圆圆的脸,看着十分喜庆,说起来话来,不紧不缓,徐徐而言,听起来很是舒服。
贾敏笑道:“按理说,王太太作寿,我当亲自去贺。只是不巧了,才接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令我这几天进宫说话,怕是不能去了。”
“代我给你们太太陪个不是,等我过几日闲了,必请她过府。”
贾敏这里辞未去,贾母听说,便也懒得动弹。王夫人有心回家,可见贾母都不回去,自己便也不去了。到是薛姨妈同着凤姐并贾家三个姐妹、宝钗、宝玉,一起都去了,热闹了整整一天,至晚方回。
宝玉吃多了酒,笑着与彩霞玩闹,到惹恼了一个人,便是他的兄弟贾环。被他推了油灯,烫伤了脸。贾母心疼坏了,请医问药的。因又想起贾敏说过,她那里有好的烫伤膏,连忙打发人去取。
贾敏命人拿了来。不免问起做什么用,那婆子便一五一十的学的。宝玉被烫伤了,做为姑母,她肯定要去看看。
“樱桃。叫人套车。”
“杨桃,去取些补品过来。”
“杏儿拿外出的衣服来。”
她这里折腾过了,带着东西往贾府去了。
一见宝玉,半边脸都包着,贾敏头一个反应就是,这那么漂亮的一张小脸可别破了相啊。又问:“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到烫了脸?你这是搂着油灯睡的么?”
贾敏若是不问还好,这一问到把贾母提醒了。之前她光顾着生气,听宝玉说是自己烫的。也就没细问。这会儿,贾敏旧事重提,她也起了疑心,跟着问:“对了,你姑妈不说。我还忘了。到底是怎么烫的,与我说清楚,不许瞒着。”
宝玉连忙道:“真是我自己烫的。”
贾母怒极而笑,“难不成真跟你姑妈说的,你是搂着油灯睡的觉?”
“我,我昨儿喝多了,一时没注意。抬手碰到了。”宝玉支吾道。
贾敏虽说对宝玉有些看不上,却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还是很善良的。贾环明明就是故意要去烫瞎他的眼睛,他不但没借势告状,反而替弟弟瞒着,就这份心。也是少有的了。到是贾环,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毒,偏她那个好二哥,居然也不管教。只盯着宝玉看。
贾母一指孙子,“你给我到一边坐下,不许说,待我问别人。”
“你是他亲娘,昨儿也是在你屋里被烫的,到底怎么回事?”贾母直接就问王夫人。
王夫人笑道:“确实是他自己淘气,不小心弄的。”贾母问了,她能怎么说,说是庶子给弄的?呵呵,只怕说了出来,到让贾政疑心自己是特意陷害庶子。
贾敏微微一笑,“行了,二嫂子都这么说了,您还追究什么。”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们了,随你们闹去罢。”说完,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一靠,不再言语了。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重,在坐的邢夫人、王夫人都站了起来了,只贾敏没动,还伸手推了下贾母:“怎么着,您还真生气了?有二嫂子这么贤惠的媳妇,你该高兴才是,生得那门子的气呀!”
贾母气得睁眼拍她一巴掌,“我不气别人,只气你。”
贾敏作势一扭身,“既然这么招儿您的眼儿,那我走好了。”
“死丫头,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气死才甘心啊。”
贾敏凑近贾母,抚着她的胸口,“您可是我的亲娘,哪怕屈死我,也不敢气着您。”
贾母慢慢缓了神色,再看眼看了两个儿媳妇,淡淡道:“你们都坐吧。”邢夫人与王夫人这才敢坐下。
正好这时,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进了屋,笑呵呵的请了一圈的安,待见了宝玉,立时大唬了一大跳,大惊小怪的问:“我的哥儿,这可是怎么弄的?”
宝主并不喜她,只当着长辈的面儿,只能含笑答道:“不小心烫的。”
那马道婆一面点头叹息,一面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
贾敏看她神神叨叨,不自觉的皱了眉,问道:“你这是作什么?就你那指头一画,伤就好了?那还要太医作什么,还上的什么药呢。”
贾母一扯女儿,她这种上了年纪的内宅妇女,最是迷信。“你少说两句。”
贾敏撇了撇嘴,没再出声,马道婆笑道:“不是我自夸,这么些年,虔诚向佛,也算是有些体悟了。”
贾敏冷笑一声:“你不是作道姑打扮,怎么不供奉三清祖师,到去信佛?不怕三清祖师,处置了你这叛徒么!”
马道婆立时就无言了,她讪讪笑了笑,没好意思说,如今僧道是一家,那纯属胡说。原本,她见宝玉被烫,想说得严重些,好哄得贾母给些香油钱。她自来出往贾府,深知贾母对这位宝二爷的喜爱,若是为了他消灾减难的。多少钱都肯出的。不想,才开了一句头,就被贾敏给搅合了。这会儿,她不好再重提此事。略坐了坐,就借故出来了。
贾母见马道婆走了,嗔怪女儿:“你如今胆子越发的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菩萨听到怪罪。”
贾敏抿嘴一乐,满不在乎的道:“我崇道,信的是三清祖师,菩萨管不着我。”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不免劝贾母:“像刚刚马道婆那种尼姑,道姑的。平日里出入各家内宅,什么坏事都做,嘴还碎,手还黑,心还狠。好人都怕给她们带累坏了。以后这种人,你最好少让她们登门。”
“别拿她们当什么出家人看,那个出家人见面就坑人钱供油灯的。”
“胡说!”贾母好气又好笑的拍了她一下,“你都是有孙子的人,还这么口没遮拦的。”
提到重外孙,贾母来了兴致,“旭哥儿如今可还好?胖不胖?如今已经能翻身了吧?”
提到孙子。贾敏也是欢喜的,眼里都含着笑:“岂只是能翻身,如今都能坐得很稳当了。”
“哟,才五个月吧?”王夫人插了一句。
“快六个月了。”贾敏笑道:“这孩子色色都好,就是太淘气了些。只要不是睡着,一时半刻的消停气都没有。”
贾母听得眉眼带笑:“男孩子。淘点好。”又遗憾的说:“可惜,如今天还冷。不然,就能抱过来看看了。”
贾敏道:“这有何难,不过最多再有一个月,天就热了。我带他过来,给您看。”
贾母点了头,又问了许多话,才意尤未尽的换了话题。
她们这里正说着话儿,一个小丫头进来,在琥珀耳边说了几句,她连忙过来笑道:“老太太,姑太太家来人接姑太太回家,说是宫里来人,传姑太太进宫见皇后娘娘呢。”
贾母慌忙推女儿,“我也不留你了,快去吧。”
贾敏从从容容的起身,笑道:“那我就改日再过来。”说着,又跟贾母、两位嫂子辞行。
贾母恨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快着些吧,还只是磨。”
“哎,哎,哎,我知道了。”贾敏连应了几声,边往外走。她到是不着急,皇后这几日闲得无聊,才会想叫她进宫去说话,晚个一时半刻的,也没什么打紧的。
确说皇后,这回叫贾敏进宫,却是为了儿子与黛玉的婚事。“老四媳妇也定下了,年底就完婚,也该轮到琰儿了。”
贾敏点了点头,“我还是那句话,少弄几个事多的嬷嬷来。”
“行了行了,玉儿也跟我自己的女孩儿一样,我还能害她不成。”皇后白了贾敏一眼,“今儿叫你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明儿我就请圣人下旨了。”
“嗯。”贾敏点了点头。心里却一阵惆怅,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如今也要订亲了。
果然,没过几日,圣人下旨,聘林如海嫡长女林氏为五皇子正妻。又为了婚礼好看,给儿子封了王爵,是为燕王。太子自从知道林睿的妹妹要做自己的弟媳妇,就一直在教训弟弟爱妻疼媳,少被那些野迷了眼。
“你将来若是薄情负情,不必林叔叔揍你,我先捆了你,再亲自去给叔叔请罪。”太子萧琛冷着脸,瞪着幼弟。
萧琰气得鼓了双腮,“我一定会作得比你好!”
萧琛斜眼看他:“你……”
“我怎么了,反正不会像你似的,竟找些丑女人。”说着,还冲着萧琛吐吐舌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萧琛气得跳脚。
黛玉婚事已定,又是婚配皇子,贾母高兴得亲自来贺。只是这份高兴之中,不免有那么两分遗憾。
别人还可,只宝玉伤势未愈,不得出门。又听黛玉已经订亲,说不清心中那份深切的悲伤是什么。他又无法跟人诉说,只能自己闷闷的躺在床上。
宝钗向来心细,见宝玉闷闷不乐,便时常过来陪他玩笑,以解其烦闷。宝玉本就是喜欢漂亮女孩儿围着他的人,宝钗又是绝色之姿,读书既多,见识又广,随意说上两句,竟都是他不知道的,宝玉不尤得大为感叹宝钗的博学。
宝钗笑道:“我这算什么,不过是看多了一些杂书罢了。没什么正经的。”
宝玉道:“哪里是杂书,我瞧着其中的学问多着呢。”一时又追问宝钗,都读了什么书,还发下宏愿。自己也要去寻来看看。
唬得宝钗连忙拦住他,正色道:“我一个闺阁女儿,读这些书都有些过了,何况你一个爷们,正经的该多读四书五经才是。”
宝玉生平最烦的便是听这些话,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宝钗,转身就要往外走。
宝钗正被臊得满脸通红,只听宝玉大叫一声:“喛哟!头好疼!”她抬眼看去,正见宝玉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
宝钗并宝玉房里的丫头都吓坏了,忙报知王夫人与贾母。两人连忙过来看,那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
贾母和王夫人一风了,吓得不行,儿一声肉一声的,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一起过来。宝玉这里正闹得不得开交之时,凤姐那边也闹了起来。
宝玉和凤姐儿两个一起发病。荣国府里乱成了一团,请医问药,求神拜佛,不一而足,可总不见好。最后,贾政都灰了心。劝阻贾赦:“儿女之数总有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医治不效,想是天意如此,也只好由他去了。”
贾赦到比贾政多了几分慈父之心,懒得理他弟弟。仍是百般忙乱。
贾敏那里忙过了黛玉的事,才有功夫过来看看。
宝玉之前被烫,再加上两人无故发病,到触动了她的存封已久的记忆。临出门前,叫来家中下人,“去查查那马道婆住在哪里,然后告诉老爷,将人拿了送到顺天府去。”
她到了贾家时,凤姐宝玉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好些人都说没了指望,贾母等哭了个昏天暗地。贾敏恐哭坏了贾母,过来劝道:“您快别哭了,如今宝哥儿和凤丫头都病的,你正该保养好了身体,主持大局才是。您光哭去了,若是哭坏了,哥哥、嫂子他们还要忙着您,好的大夫也要尽着您,到时候宝哥儿和凤丫头怎么办呢?”一番话说得贾母立时就止了泪,又道:“敏儿来了,快看看宝玉吧,我可怜的孙儿。”
贾敏这时才到宝玉床前,见他面白如纸,唇上也起了皮,呼息微若,确是一幅病入膏肓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得这样厉害?别是被人害了吧?”
她这么说,别人还不觉得什么,赵姨娘确如五雷轰顶,心都颤了。原本为还想上前劝贾母两句,好显显自己,这会子却恨不能把自己缩到墙缝儿里,让人都见不到她才好呢。
贾母耳朵立时就竖了起来,紧拉着贾敏的手道:“你是说……”
贾敏还没说话,贾政就摇了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妹妹不要胡说。”
贾敏不悦道:“我是胡说,那二哥说,好端端的,怎么就病的这样厉害?”她转身瞪着贾政,冷笑道:“亏你还是个当爹的,半点慈父之心都没有。孩子都病成这样了,大哥这个做伯父的尚且着急,你到安之若素,可对得起谁?”
“我知道,你素来厌烦宝玉,不就因为他抓周时,抓了胭脂水粉来玩?我的好二哥,你到是不信佛不信道,怎么就相信一小儿抓周定终身的说法?”
贾政被妹妹训了个大红脸,欲待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噎得脸青唇乌。
贾母这时也气二儿子对孙子太冷情,明知女儿说她二哥不妥,赌气也不去知声。独贾赦,这么多年,头一次妹妹说他比二弟强,心中十分妥贴。连忙道:“妹妹,听说太医院黄院判医术极高,可能请来?”
贾敏点头道:“我来之前,已经着人去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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