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书斋,如今已经初见规模。就在离贡院隔上两条街的一个巷子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很是幽静。书斋在最里面,朱红的大门,上悬两盏大红的灯笼。进得门去,迎面便是影壁,穿过游廊,过了一道垂门,便见一个宽敞的庭院,院内木扶疏,幽雅宜人。
面阔五间正房,东西厢房,毕由游廊相连,廊下不见鸟雀,只放着各式菊盆栽。正房内,贴着三面贴墙放置着一直到顶书架,书皆按着经史子集摆放,其余空处,置有长条案,案边是椅子,案上笔墨皆备、茶壶、茶盏俱全。东、西厢房的摆设与正房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正房内,静谧无声,是不允许大声吵杂的。东、西厢房,却做为辩论之所,可由人畅所欲言。

合五人之力,才算勉强将书架放满,皆因家中有些书,并不好放过来。只能由他们自己抄,速度不免慢上一些。

如今书斋名气不响,来往的人不算太多,但是来过之人,都赞不绝口。林如海并没有把论坛之事告诉杨泽几人,他只作不经意间,在某一日,一时兴起,将心中所思书于纸上,夹于书内,在末尾提上了自己的新笔名无逸客,然后非常激动的将书放回了架上。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关注着那个书架,就盼着有人能发现他的感慨,然后留下点笔墨,那怕是反驳一下呢,好歹也是留言啊!

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你特意选了本大家必须看的书,很快就会被人看到吧),某日再来时,那本夹了他评论的书不见了。

林如海眼前一亮,如自按下激动的心情,选了个角落,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学子将书放了回去。

他好容易耐着性子,等人选好了书。又坐回之前的位置,埋头苦读,立马溜了过去,速度极快的拿了回来,不待回到原座,迫不及待的翻开,果然自己之前夹的书笺还在,下面加了一段话,先是符合,接着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林如海大喜。又拿了张短笺。刷刷刷回了几句。再添上签自己的号无逸客,等晾干之后,又一次放回了书架上。

有了这一次的开始,他信心大涨。读书之余,开始往各类书中夹了无数的短笺,尽情抒发自己的感叹、吐嘈。某人不愧是掐架好手,言词犀利中还带了几分诙谐。

渐渐的,回应他的人多了起来,直到某日杨泽拿着本书,笑嘻嘻的找上了他。二话不说,将他拉到了新建的一处小园内,慕霖、穆莳、齐嘉珏早已等在轩内。个个皆笑容可鞠,穆莳更是一见他就大笑道:“如海,没想到你这般有趣?话说你这个主意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啊,你说什么?”林如海跟他装傻。

穆莳浓眉一挑。起身给了他个熊抱,然后便挂在他身上,不满道:“少装傻!”

“确时不知。”

“你少来糊我。”

“何时糊你来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反正林如海就是不往正题上聊,在坐几人都看出来了,他在逗穆莳玩,便也不出声,只在一边看热闹。

穆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甩手堵气到一边坐下,“你们都不是好人。”

“哈哈哈哈。”在坐几人同时大笑。

笑过之后,林如海才坐下,端了茶呷了一口,道:“我也是一次偶然兴趣,写了些感想,随手夹在书中,后来想起的时候去寻,却发现有人居然在下面回了一句,我觉得颇为有趣,才这有意行了下来。原也是想着,多与人交流些问题,不想响应者众。”

“便是你们今日不来寻我,我也打算过两日就跟你们说的。”林如海大略说了一下经过,坦然目视几人。

杨泽笑道:“你这个偶然而起的想法,却十分有趣。”

慕霖也道:“不若咱们将在每本书后,都附上一个册子,专门记录各人的体会好了。”

几人皆拍案而赞他的这主意,慕霖大为自意,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极好。

说到便做,令各人伺候书童裁纸订册,又在封面上写明是何书的札记。这书斋中书何止千卷,那能一时间全部弄完,只能捡常用的先做来。便是这样,工作量也不小,用纸量更大。

林如海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事,每日早出晚归的,行色速速。林侯爷忍了他好几天,终于忍不住了,在他又一次晚归后,令人将他抓到书房来,大发雷霆。

林如海又累又困,听着听着,便觉得眼皮打架,不自觉的坐下,靠着椅背,竟眯着眼睛睡着了。

林侯正满地转圈骂儿子骂得开心,好容易过足了瘾,转头一看,那混小子靠在椅背上睡得这个香,敢情拿他的训话当催眠曲用了。气得他几步窜过去,抬手就给林如海一巴掌,“孽子!”

林如海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一巴掌拍醒,似醒非似之间,本能的还嘴:“谁说的,圣人都夸我是个孝子!”

林侯真是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只能又甩了儿子一巴掌。

这回林如海算是完全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他迅速站起来,嘿嘿的傻笑,“老爷,您还有有训诫?”

林侯吹胡子瞪眼的,“滚回你自己院子去,从明天起,不许你出门!”哼,混小子,老子还收拾不了你了。

林如海本能的反驳:“不行!”

林侯一拍桌子,瞪眼吼道:“你说什么?”

林如海心道,你比我老爹差完了,就会瞪眼睛骂人,想当年我老爹可是举着棍子满大院的追着我打。嘿嘿,都没吓到我。他半点也不怕的笑嘻嘻开口:“是这样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又道:“这几天都在做这个来着,再加上书斋的名声传了出去,来的人越发的多了,儿子跟慕霖他们商量,是不是把最后一进院子也收拾出来。做为静室来用。”

林侯被儿子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听了这种留言方式,竟也觉是有些心痒痒,想想在大家谁都不知道身份的情况下,你的观点却能被很多读书人所认同,这是多么令人暗爽的一件事。

“明天,我去看看。”他打定了主意,也要去插上一脚。

松风院里,贾敏正叫小厨房的人给丈夫准备夜宵,算着时间。林如海也该回来了。便叫余嬷嬷带着人去迎一迎。

正说着呢。余嬷嬷一头汗闯了进来,满脸的焦急,急喘着说:“大奶奶,大爷被老爷叫去了。咱们要不要去告诉太太。”听她在书房伺候的干儿子说,老爷可是很生气的,拍桌子骂人声在屋外离老远都能听见。齐嬷嬷怕林如海被林侯打板子,连忙赶来告诉贾敏。

贾敏不得不佩服这些嬷嬷的能耐,余嬷嬷可是她带来林家的,居然认了在前院大书房伺候小厮当了干儿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瞧妈妈这一头一脸的汗,翠竹,给妈妈倒茶。”贾敏半点也不着急。反正她丈夫也不可能吃亏的。

余嬷嬷急啊,看她家姑娘稳稳的坐着,忙道:“我的大奶奶,老爷可是生了好大的气。”言下之意,万一对大爷动了板子可怎么好。而且。这段时间老爷气便不怎么顺,常常黑着脸,书房里伺候的丫头、小厮个个大气不敢喘。

贾敏毫不怀疑,要是林侯爷敢对她老公动板子,她老公就敢跑给林侯爷追。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搞笑,她眼含笑意,唇角微弯,“老爷是大爷的亲爹,这做爹的教育儿子,那一个不是为了儿子好呢?这事儿,咱们不能管。而且,大爷一向用功,人又老实,老爷便是生气也是有数的。”

余嬷嬷见贾敏也不着急,玉面含笑,还有心思吩咐丫头,让去告诉厨房,可以准做牛肉面了,记得加小勺辣椒油。好吧,大奶奶不让动,她也不能越过她去正院通风报信,只能做出笑模样,拿帕子拭了汗,道:“还是奶奶稳得住,我一听见来喜那小子的话,就慌了神儿,连忙来报来奶奶听。却忘了,姑爷原跟咱家大爷不是同一路人。”这个咱们家大爷便是指贾赦,因着这段时间余嬷嬷见多了贾敏提起贾赦便气不打一气来的模样,才敢大着胆子拿他来比林如海。

果然见贾敏笑了,“快别提大哥,再没有比他更糊涂的人了。”提到贾赦她就生气,被个妓子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不说,先是为她打了一架,被自个儿老爹揍了个臭死,好容易能起来床,又来找她借钱,就为了给那女人赎身。还敢忝着脸问她借个院子,说要暂时安置。

还好,他也觉得这事很荒唐,没敢直接来跟她说,而是写个修书一封,跟着他老婆送贾敏的一些自家庄子里的瓜果,一起送到了贾敏手中。

就这也把贾敏气得个半死,恨恨的写了一封信,连同贾赦给她的信,直接都给贾代善送去了,听说贾代善又把贾赦给揍了一顿,派人守了他的院子,不许他出门。

嘿嘿,原本两个儿子都成亲之后,因着贾赦是家中长子,必定会袭爵的,贾代善便让他成亲之后,单开了一院,就是前院书房附近,临着园。贾政成亲之后,住的院子是在贾赦之后,并没有贾赦的大,却跟贾母所居的荣禧堂十分近。

贾代善这么安排也有原因,长子要袭爵,必然要跟很多人接触,住在后宅十分不便。而小儿子呢,尚要用功读书,老婆又更喜欢小儿子一些,方便幼子去见老婆。

贾赦住的那间院子,原有一间通往外面的角门,这回被怒极的贾代善给锁死了,带说改天叫人来堵死。贾赦的老婆宋氏,知道了丈夫做的蠢事之后,一边气一边还以准备礼物给小姑子赔礼,一连几日都阴着脸,只有见到儿子的时候,才能有些笑影。

这些事情,贾敏也只悄悄告诉了林如海,旁人都不知道。到是余嬷嬷在贾家也算根基颇深,隐隐知道个大概。她见又引得贾敏生气,暗悔刚才不该提大爷。连忙岔开话题,“我瞧着咱家大奶奶打发人送来的干菜极好,明日我来露一手,让奶奶尝尝鲜。”

“哟,那赶情好,妈妈的手艺,我可是好多年都没吃到了。”贾敏笑道。

正说着,就见林如海一阵风般刮进屋来,尚不及换衣洗漱,就满嘴的叫饿。让人快点送饭上来。

余嬷嬷一见林如海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说笑两句,就退了下去。贾敏吩咐人好生送她回去,才自去屏风后,帮林如海更衣。还笑话他:“哪里就饿成这样,眼睛都冒绿光了。”

林如海抓了她的手就往嘴里塞,还道:“可不是饿了,再不给吃的,就啃了!”说着,还真的啃了两口,又伸舌头舔了舔。

恼得贾敏用力抽了手,满脸嫌弃的往他身边擦了擦手,气得真戳他:“没脸没皮的。”

“切。对着自己老婆,要脸作啥。”

“你自己换。”贾敏摔手走了,林如海在屏风听着她叫丫头打手,不由得嗤嗤的偷笑。贾敏听了,恼意更盛。想着等晚上再收拾你。

一时更衣洗漱已毕,炕桌上也摆了一碗牛肉面,清清的汤,微黄的面,半碗炖牛肉,加上香菜末、细细的黄瓜条,还有一小勺红红的辣椒油。就算不用其他的小菜,只这一碗面吃下去,也令林如海大呼满足。

饭后他与贾敏背读写字消食,间或闲聊,说到自己在林侯爷训话的时候睡着的事,他大感得意,很有感想的跟老婆说:“从这点就看出来了,骂人太文雅了不好。就说老爷吧,我本就迷糊,他骂的话,我总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后来干脆不想了,直接当催眠曲用,忒好使。像我老爹,否管他平时装得多像知识分子,一生气立马就露了底,直接抓棍子就揍,多直白。被他教训,谁敢睡觉啊。”

贾敏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所以,越打越皮,你就是个中典范。”

“也不能这么说,你没看他那棍子多粗,打在身上多疼啊。古人不是说了么,小受大走,我也是怕老爹犯错误不是。”林如海特别得意,他觉得他老爹身体之所以那么好,跟常年追打他有直接关系。

“噗……”贾敏手下一抖,字就坏了。她干脆将笔放在架上,笑道:“你这几天掐架很开心?”

“当然。”提到这个林如海就特别精神,饱餐之后的困意也没了,兴致勃勃的凑到贾敏身边坐下,一边比划一边说:“你看没看见,有多少人留言追捧我,大家都觉得我的话特别的对。”

“一个反对的都没有?”贾敏才不信呢。大家都附和他,他能这么兴奋。

林如海惊道:“怎么可能。”随即咧开大大的笑,大手一挥:“不过,反对的都被我给灭了。”要不是用文言文掐架的方式,他还不熟练,战绩还能更好。

为了掐架掐得更有水平,他这几天特别的努力,天天捧着书看,就怕那天因为自己知识面不方,读书不多,理解意思不到位,掐不人不说,还得弄出笑话。

“哈,明天老爷说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林如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他听我说完之后,眼睛就冒光了,一看就是想要下海一试身手的。”

“嘿嘿,我明天得去看热闹。”林如海赖在贾敏身上,故意往她耳朵里吹热气,“媳妇儿,夜深了,咱们安歇了吧。”

贾敏侧头娇笑,“你去铺床。”

“得令。”林如海立刻眉开眼笑的去铺床,还特别贤惠的把被子拍松了,好让人盖得更舒服些。

守在外屋值夜的丫头们,开始还听得里间夫妻两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便见屋里熄了灯,再一会儿和便有些声响传了出来。白兰和绿梅两人只听得脸上发烧,目光偶尔一碰,立刻便移开了。她们谁也不敢看谁,匆匆的洗漱脱衣,往炕上一躺,扯过被子蒙了头。却不想,越不想听,那声音越往耳朵里钻。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把头伸出了被子,闭紧了眼睛装睡,耳朵却竖起来。细听里间的动静。便听得大奶奶长长的一声媚|吟过后,大爷含糊不清的调笑声传来,没一会儿,动静便又响了起来。足足折腾到了半夜,才听大爷下床取帕子,伺候大奶奶喝水,然后里间才消停下来。

白兰只觉得脸红心跳,就算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大爷的姨娘,却也不由自主的想着,若是自己被大爷搂着做那羞人的事儿。该有多好。念头刚起。连忙暗暗啐了自己几口。连骂了几声不知羞。可那绮思一起,却再也难以压下。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便见大爷只着单身,笑嘻嘻的过来搂她。她躲了又躲。还是被他拉到了怀里,扳过脸,亲个了嘴,然后手就摸到衣内,她才含羞叫了一声:“大爷,不要……”就被人推醒了。

猛得翻身坐起,见已经穿好衣服的绿梅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强自镇定,“你看着我做什么。今儿有些晚了,还不出去吩咐人打水,预备着大爷、大奶奶该起了。”

绿梅悄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笑问:“姐姐作什么梦了,怎的还叫上了大爷。”

白兰沉了脸。“你听错了,还不去吩咐人。”那种羞人的梦,让她怎么承认,只能咬紧牙关不认帐。

绿梅见她恼了,不好再笑,起身开门出去了。留下白兰一人,摸了摸还有余温的脸,起身穿衣。身子一动,才觉得腿间滑腻腻的,好生难受。她已知人事,面上发烧,瞧着屋里没人,连忙拿帕子抹了抹,勉强把衣服套上,想着一会儿回屋的时候再换。

绿梅挑帘出屋的时候,啐了一口,暗骂了声不知羞,才出去吩咐丫头们备水。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告诉大奶奶。白兰心思没断,她可断了。她们两个总在一起,她作死可以,别连累了她。

贾敏早上就觉得白兰大不对劲儿,刻意的躲着林如海,却又装作不经意间常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要是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她偏要偷瞧,弄得自己满脸红晕,眼含水雾,一瞧就是动了心的模样。

林如海心里有事,去正院请过安后,匆匆用了早饭,就带着人走了。

贾敏打发昨夜值夜丫头去休息,自己带人往议事厅来。如今林夫人身子虽大好了,却也没有收回家中事务的意思,反倒常叫林滟并尚家姐妹去正院说笑,也问她拿过几个简单的帐本子,亲自教导几个姑娘。弄得尚家姐妹,没几日就对她亲近起来,一口一个表舅母叫得十分亲热。

今日贾敏刚到议事厅,便见林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红蕊过来了,进门就福身。

“快别多了,太太叫你来,可是有事要吩咐?”贾敏笑道。

红蕊笑道:“太太打发奴婢来请大奶奶过去,说是有事要议。”

“我马上去。”贾敏说完,先不忙着动,沉了脸对跪在地上的齐嬷嬷道:“你是我身边出去的,办不了差事一样要罚,还要多罚。”

齐嬷嬷本想着红蕊来了,自己能躲过一劫,却不想大奶奶半点没有饶过她的意思,不由得害怕叫嚷,“我在太太的人,大奶奶就算要罚奴婢,也得知会太太一声。”

贾敏笑了,不慌不忙的问:“你的月钱是哪里领的?”

齐嬷嬷一愣,接着便慌了,硬挺着道:“在松风院里领的又怎么样,我可是太太给大奶奶的人。”

贾敏道:“你也说,你是太太给我,那便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处置。正好,我一会儿和去松风院,自会跟太太说一声的。”说着,她的脸便落了下来,喝了一声:“还看着做什么,堵上嘴,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就在这院子里打,你们都看着,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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