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座上的人接过品香炉时,她还是忍不住抬起眼,乌黑的眸子里充满了紧张和希翼。
白广寒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修长的手指托着豆青色的品香炉,宽大的袖袍垂下,微微晃动间,折射出浅淡的华光。他头微低,愈显长眉入鬓,眉下眼睑微垂,盖住寒潭一样的眸子。

香,幽幽四溢,有舒心的凉意。

盛夏,溪边,杂草丛生,青绿澄净,繁茂丰润的色彩吸引了无数低微的生命。

蚊蝇毛虫,雀鸟鼠兔,或是争地产卵或是争食育子,低贱而短暂的生命也有各自的热闹。

酷暑,片片草叶下面,结出颗颗粒粒饱满的茧蛹。

夏雨,狂风,草叶被扯得不住摇摆,无数颗茧蛹被雨水冲刷掉到泥地里,再顺着雨水聚积起来的细流飘入溪中,或瞬间被溪水吞没,或顺流而下,再不见踪影。

充满水汽的香,明明有滋润脾肺的功效,却入了心后,令人胆颤。

危险让人如此措手不及,无力承受。

雨停,日出,彩红穿越天际。

被狂风暴雨肆虐的草地,挂满了无数水珠,在阳光下,如数无数颗璀璨的宝石,令人目眩神迷。

因这场暴雨,那批茧蛹几乎全群覆没,面对环境的残酷,仅靠自己生存,就是这么残酷。雨后的香,干净而迷人,是无数生命被清洗后,挥洒出最鲜嫩的味道。

只是,即便是在最严酷的地方。幸运偶尔也会降临。

最后两颗茧蛹岌岌可危地刮在两片草叶下面,成了最后的幸存者。

有按捺不住激动的人跑出来观看天边的彩红,一双又一双,或大或小的脚在那青嫩嫩的草地上或跑或跳。无数次都从那两颗茧蛹附近踩过去。两颗茧蛹无数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于是,无尽的危险变成了无尽的幸运。只是那幸运又似在高空走钢丝一般,下面没有防护网,身上没有保护绳,只要一丝偏差。就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并没有靠在一起的两颗茧蛹,因周围这一次次的踩踏,两株草都往旁边一歪,让那两个茧蛹靠在了一起。

清爽的香,须臾间添了几许温暖,令人莫名的想流泪。

天亮了又暗,人来了又走,雀鸟蛇鼠不时从那两颗相互偎依的蛹旁边经过,却都因为草叶的覆盖,而忽略了它们。

香味温暖而悠长。感动逐渐归于平静,因为那就是命。幸或不幸,都难以说清,但抗争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此生难逃。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天边再次露出晨曦时。草叶下面的那两颗茧蛹,其中一颗似微微动了一动,随后,另一颗也跟着动了。

开始了,两颗蛹壳上忽然间都出现细微的裂纹。

香,依旧没有任何惊艳的地方,但是,却能触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生命,破茧而出,瞬间让人热泪盈眶!

青草依旧。汩汩溪流带走最后一片余香……

满室沉静,没有震动,只有沁入心房的感动。

此时,还有谁会在乎,那焚香的人衣着是否光彩夺目。这世间,有什么能比生命最原本的面貌,更加令人敬畏心惊。

白广寒,闻香,品香,听香过后,静默片刻,才慢慢抬眼,看向香案后面的那两人,开口:“此香何名?”

两人起身行礼,同声道:“回大香师,此香名破茧。”

破茧,别人已霞光出世,鹰击长空,他们才刚刚破茧。破茧后,是成蛾,还是成蝶,是展翅,还是陨落,犹未可知,因为他们,仅仅是破茧。

她破开了源香院朝不保夕之茧,他破开了遭人白目低人一等之茧。

“阿弥陀佛。”净尘双手合十,闭目宣了一声佛号。

百里翎一双美目打量这他俩,然后瞥了白广寒一眼,忽然道了一句:“你真是难得的好运,却是可惜了。”

难得一下子找到如此多优秀的孩子,却可惜,只能从里头挑一位。只能挑一位,自然是要挑最优秀的那一位,那么,谁才是最优秀的呢?

安岚说出香名的时候,期待着白广寒也如之前两次那般,微微点头。

可是,最后她看到的却是白广寒转头,朝赤芍点了点头。

安岚垂下眼,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安。

谢蓝河也咬了咬牙,然后在赤芍的示意下,静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岚重新坐下后,依旧垂着脸,既紧张,又害怕,甚至不敢看向对面的谢蓝河。因为,接下来就要宣布结果了,谁入围,谁落选,都将得到明确的答案。

那边,谢蓝河也一样没有看她,但是,他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如她,也清楚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么普通的几种香品,竟能和出这么让人感动的香味。”丹阳郡主忽然一声低叹,“你和谢少爷,都很了不起。”

安岚怔了怔,转头看向丹阳郡主,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于是有些愣愣地道:“郡主的霞飞,也很是让人震撼。”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坦然地受了这句话,而此时赤芍已经走过来,她便不在说什么。

“获得大香师认可的合香有……”赤芍环视了他们一眼,但凡被她扫视过的人,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提起来,就连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也不由握了握手心。

“霞飞。”

丹阳郡主长吁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然后起身朝座上的大香师行礼。

方玉心心里激动的同时,又有些沉重,因为这个结果将代表着,他哥哥接下来要面对这么一位强劲的对手。

“鹰唳。”

方玉辉松开握紧的双拳。面上露出文雅的微笑,起身行礼。甄毓秀则激动得行礼时,差点碰到前面的案几。

赤芍道出这两个香名后,因呼吸的关系。忽然停了一停,也仅仅是短短的片刻,但就这短短的片刻,就足够让安岚汗湿夹背。

“还有……”赤芍终于开口,“破茧。”

那一瞬,安岚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正好就看到那双寒潭一样的眸子。只是这一次,那眸子似不复之前的冷漠疏离,似带了一点点,一点点……

丹阳郡主忽然推了她一下,她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呆坐着。而谢蓝河已经起身要行礼了,却因她慢了一拍,不得不先站着,并有些尴尬地往她这看了一眼。

安岚一慌,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地给座上的大香师行礼。

百里翎打量着她,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慌什么,才这会儿就慌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安岚面上微红,见谢蓝河也坐下了,她便也退回自己的地方。

三种合香都活得认可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真正均定谁走谁留的事情了。

安岚终于鼓起勇气,往谢蓝河那看了一眼,正好谢蓝河也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时,各自脑海里都浮出那句话:各凭本事,互不相怨。

安岚轻微点头,谢蓝河也微微颔首。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又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

几位侍女捧着笔墨,在赤芍的示意下。一一摆在他们跟前的案几上。

每人都一张笺纸,一支笔,一碟墨。

大家都不解的看过去时,赤芍缓缓开口:“每组的人,将自己认为能继续留在晋香会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呈上来便可。”

所有人都怔住,大厅内静默了好一会,没有人敢提笔,也不知该如何提笔。大家都被赤芍这句话弄懵了,方玉辉终忍不住问:“难道,这一轮的结果,就是由我们自己定?”

“没错。”赤芍看了他一眼,然后环视了一圈,接着道,“从此刻起,所有人都不得出声,亦不能有眼神的交流,否则视为主动退出晋香会。”

若是,大家都写自己,那岂不是全都能留下。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这句话,不过,不等他们冒险问出来,赤芍就又道了一句:“答案与事实不符者,视为欺骗。”

大香师就在场,并且不止一位,而是三位。

欺骗大香师,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想也知道。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若真担上这样的罪名,怕是别再想往后有好日子过了。比起进去晋香会,这样的后果更加令人恐惧,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所以,这就是要逼着他们扪心自问。

方玉心轻轻叹了口气,第一个提笔;甄毓秀迟疑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往方玉辉那看了一眼,虽只看到他放在案几上的那双手,却还是觉得心情愉悦,于是微微一笑,也跟着提笔;接着,方玉辉提笔,丹阳郡主提笔……最后,就剩下安岚和谢蓝河还有些僵硬地坐在案几前,两人都垂着脸,看着眼前那张空白的笺纸。

谁能留下,竟让他们自己决定,还不能有失偏颇。

方玉心和甄毓秀先后写好,放下笔,然后将那张笺纸交给旁边的侍女,随后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也送上自己的答案。

两组的答案都没有分歧,赤芍直接宣布:“留下者,丹阳郡主,方玉辉。”

没有任何意外的答案,然后,所有人都看向安岚和谢蓝河。

安岚只觉得那支笔有千斤重,却不得不提起,落字。

对面,谢蓝河亦是艰难地提笔。

片刻后,侍女将两人的答案送到赤芍跟前,赤芍一看,愣了一愣,就转身送到白广寒跟前,请他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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