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子》

三里镇在宁城东郊。顾名思义,站在三里镇中点,往东三里,往西三里,往南三里,往北三里——这是住宅区,再往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林子。据说政府有意将它划入下一个开发区,然而此时此刻,它还只是一个临近农村的小镇而已。

三个孩子在土路上朝着林子深处走去。那是三个男孩子,一个穿着蓝棉袄,一个戴着红围脖,一个架着圆眼镜。

瘦瘦小小的蓝棉袄走得气喘吁吁,连声抱怨:“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到啊!”

“就你娇气。”红围脖又高又壮,挥着一根地上捡起的枯树枝走在最前面,“自认孬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我才不是孬种呢!”蓝棉袄说。

圆眼镜左右看看,说:“我听到蜂子飞的声音了,越来越大了。”

“哎,快到了。”红围脖指着一个方向说,“就在那。”话音刚落,一只蜜蜂飞快从他们眼前飞过。

“你怎么发现这里有蜂子的?”

“昨天来挖野韭菜,看到好多蜂子朝一个方向飞,不离十了。”

蓝棉袄又说:“你们掏过蜂窝没?万一被蜂子蜇了,明天上课肯定被笑话。”

红围脖白他一眼:“先拿烟熏,蜂子遇到浓烟,就会发懵,等蜂子发懵后,你再去掏——我爸就是这么教我的,他当年掏过不少蜂窝哩!”

蜜蜂越来越多。红围脖在一处空地上站定,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烟来。

“我们把烟捆在树枝上烧,把蜂子给熏懵!”他说。

圆眼镜说:“我也偷了我爸一包烟……”

红围脖一愣,哈哈大笑:“你个勺头日脑的还蛮灵醒嘛!这下烟的功效肯定更大了。”

在三个男孩灵巧的手下,三根烟熏棍很快制成。

打火机“啪”地一声,火苗子窜出来,烟草被点燃,冒出青灰的烟。

红围脖摇着手中枯树枝走在前面,袖子捂住口鼻说:“你爸爸的烟味道真冲!”

“明明两包烟,怎么就一定是我家的?”圆眼镜反驳道。

蓝棉袄一言不发地走在他们后面。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蜜蜂群越来越多,遇到香烟燃烧散发的烟雾,嫌恶地散开。

红围脖和圆眼镜突然停住了。

蓝棉袄还在走,来不及收脚就撞在圆眼镜身上。他个子小,不知道前面两个人看见了什么。

“你们怎么啦?”

红围脖一言不发,手中树枝剧烈颤抖着,掉到地上。圆眼镜僵硬地转过头,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没有蜂窝。”

蓝棉袄更诧异了,他转头从两人身侧望过去,血液飞快冲进他的头顶,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啊——”他尖叫起来,惊惶地朝来的路逃去。红围脖和圆眼镜愣了一愣,也先后追着他没命地跑走。

密密麻麻的蜂群中间,一个死亡多时的男人跪在地上。他圆睁的双眼浑浊不清,污血在脸上流出一道道沟壑。他的头盖骨被掀开,颅腔里面挤满了忙碌的蜜蜂,黑黄相间的小躯体爬动着,推搡着,急不可耐地扩张领土。“扑”地一声,他的右眼珠从眼眶内掉了出来,结缔组织弹了两下,黏住轻度腐烂的脸,眼球挂在空中随风微微抖动着。

他的头成了一个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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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科赶来的时候,片区警察已经将蜜蜂驱赶干净。

刘博兴神色严峻地看着跪倒的男尸。赵奎丽正在接受化疗,很多事已经交到他的手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从“二把手”变成“一把手”,他还没完全适应。与他相似的还有季纬,在新法医调来之前,他还得再独撑一会儿。

“初步断定,死于窒息。”季纬调查了一番,说,“似乎是皮带。不过还得进一步解剖才能下结论。”

“头上是怎么回事?”刘博兴问。

“他的大脑似乎被切除了,手法很专业。里面好像灌了蜂蜜,所以吸引了这么多蜜蜂。”

刘博兴皱眉:“有什么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吗?”

“这是出租车公司的制服。”江彻低头翻了翻男尸的口袋,“机动车驾驶证……徐东,是他的名字吧——嗯不对啊?”他看着众人,提出自己的疑问:“凶手为什么不把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拿走呢?而且在尸体颅腔灌蜂蜜,似乎是有意要人尽快发现死者一样。”

刘博兴眼皮一跳:“徐东?”他仔细看那张血迹斑驳的脸,忽然发现有些眼熟。

“开出租车的怎么又出了问题?”梁坤撇撇嘴,“撞火车那个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这一个……”

“这个人我认识。”夏芸突然说。

“哎?”梁坤诧异地看着她。

“还记得三年前的案子吗?”夏芸看看梁坤,“他曾经是工行的职员。三年前的工行抢劫案,还记得吗?原来他被开除之后做了出租司机啊。”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都忘了。”

“因为他人中有块胎记啊,我们当时还说像希特勒来着……”

“那个案子我也听说过。”江彻说,“听说劫匪有枪,逃进了一所中学,还枪杀了几个学生。”

“是的,那是很重大的案子。”夏芸说,“我们怀疑过是银行职员徐东做了内应,但是找不到证据。”

“也许那是真的,不然凶手为什么让他跪着?也许是一种赎罪呢,就像岳飞墓前的秦桧……”江彻说。

梁坤情绪不明地冷笑一声,说:“这算什么?正义的审判?”

刘博兴突然开口:“未必就有关系!”

众人被刘博兴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刘博兴自知失言,摆摆手说:“调查得差不多了就把尸体抬回去吧。”

“嗯,是。”江彻纳闷地回应。

刘博兴走到尸体背后,努力辨认着那个背影。一个年轻的分局警察从林中走过来,说:“刘副科长,找到那辆车了,车牌号是……”

刘博兴看看那串数字,心里一惊。那个在火车站前接到他的司机,就是眼前这个人!他心里已然波涛汹涌,面色却不显。

众人继续调查的时候,梁坤缓缓退到警戒线边上,低声说:“刘副已经记住你了,以后你还是不要这么张扬……”

“不要我张扬,那你告诉我消息干嘛?”温静手中相机的快门不停咔咔响。

“我是尽责而已,你也没必要自己来,可以让网站的别人……”

“我的新闻怎么能让给别人?”温静说,“没办法了,已经交恶那就破罐破摔吧。”

梁坤不安地叹了口气。

刘博兴朝他们这边瞟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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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大学,教职工办公楼东侧停车场。

路虎揽胜稳稳地停住,漆黑的车顶反射出碧蓝入洗的天穹。对于春季气候变幻无稽的宁城来说,这是个非常好的天气。

陶夕从石凳上站起来,朝他挥挥手。

“看起来你精神很好。”蓝越说,“药膳的功劳很显著。”

“是啊,我怀念你的天麻猪脑汤……那是我第一次吃猪脑呢。”陶夕莞尔一笑,“你炖的汤都很棒,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不是技艺的功劳,食材使然。”蓝越神秘地说。

陶夕抿了抿嘴,说:“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一定非要见面。”

“手机只是个冰冷的金属物体。”他说,“我不希望我们的交流那么生硬。”

陶夕点头:“也对。”

“反正我顺便可以来看看安老师。”他望一眼办公楼,“这栋建筑很有里特维德的风范。”

“我要谈的也跟他有关。”陶夕说。

“你是想谈乔娜吗?”

“对,我在想乔娜为什么会和安老师发展这种关系。”陶夕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能理解她对家庭的渴望。”

“哦?你是在分析?”

“我确实在尝试分析,用心理学的方式。”陶夕正色道,“乔娜在她家里是中间的那个孩子。排行中间的孩子常常生活在家里其他孩子的阴影之下,或被忽视。缺乏关注会造成孩子某些重要技能发展的缺失……也许她是恋父呢,就像厄勒克特拉。至于她接触安老师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对母爱的渴望的自我投射……”

蓝越笑了:“你是理想主义者吗?”

”什么?"”因为是你的室友,所以你尽量把她往好的方面想。”蓝越含笑摇头,”我并不想打击你对心理学的热忱,但是很多事情不能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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