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唐老师他们会这么没信心,实在是关飞主持的这个车床改造步子迈得太大,让他们有些担心。
技术总是在不断进步的,国内企业也时不时要搞点技改,但投入大多只有千把块钱。像关飞这样一次在单台机床上就投入六千人民币,那已经约等于孤注一掷,技改不成功,主持者是要负担重要责任的。

当然,关飞自己就是291旅的最高负责人,即便技改失败,也没人能追究他的责任。

但放在唐老师他们立场来看,这就是好大喜功。理论很好,实际上能不能做到,谁都不敢抱太乐观的态度。

有一点他们承认,那就是关飞的魄力确实很大。

这次c616改数控车床,涉及到动力系统、传导系统、进退刀系统、换刀系统几大关键部件,可以说将原本的c616来了个开膛破肚,全面解体,替换新部件后重新组装出一台新的车床。

而关飞首先进行的自动回转换刀系统的装配,就让他们这些理论派大开眼界。

“下面是换刀系统的装配,这是个相当细致的活,需要全神贯注。我必须专注工作,暂时无法回答大家提问,也请各位老师保持安静,让我可以集中起所有注意力。”关飞在开始前,跟所有人都打了个招呼。

随后,他先将所有的零部件一一请点完毕,搁放在面前,然后闭上双眼,似乎在调整呼吸。

关飞的做派也让围观学习的唐老师他们神情庄重起来,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呼吸,以免干扰到他。

他们注意到,随着关飞逐渐调整,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前后间隔也渐趋一致。

两三分钟以后,关飞缓缓睁开眼,然后开始将零散件,组装为一个整体。

这个过程看在唐老师他们眼中,感觉很迟缓,每一步都需要好几分钟。而且关飞的肢体动作似乎也变得相当僵硬,移动的速度、幅度都好像一台机器,平稳、间隔如一!

“好稳的手!就算是机器也不过如此!”

他们虽然不敢发出声来,但心中却都涌出这样的赞叹。受此影响,他们更加压低了自己的呼吸,有些人甚至用手捂住了鼻孔,似乎生怕气流略大一点都会干扰到关飞的动作。

不过这也太慢了一点。

他们觉得装配么,无非是将一堆零散件拼在一起,然后用游标卡尺等测量工具,比对一下装配误差,适度进行调整就是了。

可关飞却不是这样。

他每装配一个部件都很慢,而且动作幅度非常小。在零部件拼接到位之前,一直在做极其细微的调整,一旦组合上去就尽可能地保持原样。

在固定的时候,他拧紧螺丝的动作也很特别,不是上紧一个再拧第二个,而是这个螺丝拧两圈,然后换到下一个也拧两圈,几个角平均施力,逐渐固定。

拧到最后几圈,他的动作越发慢了,有时候这里拧一圈,对角线又拧半圈。或者感觉这里紧了,他又会稍微放松一丝。简简单单一个固定工作,他来来回回不断调整,用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才完成。

在这个过程,他始终是超然物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体察手中部件的细微变化中,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就那么十几个零部件,唐老师自觉自己来做,大概一两分钟就好,手生一点最多也不过五六分钟。

关飞整整耗时半个小时!

“好了!”

关飞做完最后一个步骤,小心地将组装完成的刀架放到一旁,人顿时松下来,一直被皮肤稳定控制住的内脏器官也刹那间自主运行起来,汗水刷地一下从头脸汗腺涌出来,如水洗一般,瞬时流了个满头满脸。

唐老师等人被他这最后一下给惊呆了,连忙递上毛巾。

“关旅长,装配真的需要这么精细的操作吗?不能先大致装好以后,再做细微的调整么?”一位老师疑惑地询问道。

“呵呵,你会这么想很正常……”

关飞接过毛巾,擦着满脸的汗水,身体放松以后,从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疲乏感,他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两脚叉开,让身体更加舒服一些。

“诸位老师都是从事机械教学的,对于精密制造有相当研究。不过在实际工作中,设备的精密与否,不单单只是看做出来的零件够不够精密,最后的总装更是设备实际工作精度的关键环节。比如螺杆歪一丝,这看起来好像问题不大,可就这一丝误差,通过传导放大以后,最终动作可能就会产生十几微米,乃至几十微米的误差。

拧螺丝看起来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动作,可螺丝紧一圈还是松一圈,施加的压力对固定的部件,就会有细微影响。这个角压力大一点,那个角压力小一点,初期看不出来,但在较长时期运行以后,部件就可能在压力作用下,向那个角倾斜,从而造成整个运行系统的误差变化。

国外对于高水平的总装调试师给予很高的工资待遇,就是因为总装调试太重要了。越是精密的设备,就越需要高水平的调试师,他们是保证产品质量的极其重要一环!”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这方面国内做得很差。

国内对总装调试不重视吗,显然不是,但重视的程度不够,远没有达到国外那种精细化的高度。

同一个厂家,同一款设备,总装出来的效果却可能大相径庭。一个设备完全可以达到不亚于国外最好的同类型设备等级,运行稳定性、可靠性也丝毫不差。但另一台却可能三天两头出问题,反复调整维修也解决不了。

这就是初期装配调试工作没做好。

接下来一段针对c616所做的改造过程,唐老师他们对关飞精细的操作水平和近乎于苛刻的标准要求,有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了解。

唰!

关飞蹲在车床导轨旁,前前后后观察了好几分钟,然后一把将粘贴好的导轨贴膜撕了下来。

导轨贴膜这也是唐老师他们才了解的一种新工艺。

传统导轨都是两根导轨直接接触,但关飞让孙耀华从香港带回了一批四氟乙烯软膜,将其剪切为略宽于导轨的尺寸,贴在导轨上作为缓冲。

唐老师他们教授的知识本就比实际稍微滞后,后来又在农村待了很久,根本不知道这种软带有什么意义,只是粗略估计这一种耐磨材料,保证导轨可以更长时间运行不变形。

“这种软带确实是一种耐磨材料,但在导轨上使用它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它的摩擦系数也大大低于导轨,只有铸铁导轨的三分之一,动能损失小。由于动静摩察系数小,因此又可以有效降低低速动作时产生爬行,保持运行的稳定性。有软带缓冲,又可以减小震动带来的精度误差,也就等于变相提高了机床加工精度,所以说这是个好东西啊,国外也是这几年才发现了它的好处,开始在机床、精密部件、宇航零件上大量使用。有现成的技术,我们又为什么不用呢?”

关飞对他们解释了导轨贴膜的作用。

“原来是这样,可你为什么又把贴好的软带撕下来了呢?我们在旁边很仔细地看着,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唐老师等人恍然大悟,自感到又学到了一些新知识,很是兴奋,不过还是对关飞撕下贴好的软带表示了不解。

“呵呵,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气泡!我尝试了一下,没法消除,只好撕下来重贴!”关飞笑着在导轨一处点了一下。

唐老师等人相对无语。

后面导轨重新装配的时候,他们更加看不懂了。关飞对于每一个细节的要求,在他们看来已经达到了苛刻的地步,许多地方他们瞪大了眼睛,都无法察觉到一点不对,可关飞竟然还在哪调啊调,用时极长。

他们只有用隔行如隔山来自我安慰,但这种安慰他们自己都知道不对。他们是老师,没有实际动手经验,人家关飞还是军人出身,不是应该更没有经验吗?

也许,人和人确实不一样吧……

关飞对他们从惊讶到淡然的改变并没太多关注,他的精力全都集中在机床上。

为了更加清楚地看清每一个细微变化,他让人在车床旁围了一圈白炽灯,将车床的每一个局部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他在床身慢慢走动,眼睛紧紧盯着导轨,视觉信号传递到大脑,经过生物副脑放大,对其进行最为精细的判断。

他感觉到这里没有完全对准,应该还有一点误差,可看来看去,也找不到误差所在。

人的肉眼最小能观测到多么细小的物体?

这个问题公开的答案,通常都是一百微米。但在实际生活中,人却能看清每一根头发丝,而头发丝的直径是小于一百微米的。还有蚕丝,直径通常为二十微米到三十微米之间,可人同样能用肉眼将其挑出来,这就和公认的答案有很大不同。

正确的答案,是人眼的最小观测角为一,那么最小观测物体为几十微米。可是在光照充足的情况下,人只要稍微倾斜一下观察角,换一个观测位置,就有可能把之前没发现的东西找到。

那么在极限情况下,人类是能看到直径仅为十几微米的东西的,特别是这是一样比较长的东西,而不是一个点。

这种观察极其细微,需要非常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经过较长训练才能做到。

关飞有生物副脑帮助,他不需要特别的训练,只要提高注意力,根据生物副脑反馈的信息及时作出正确判断即可。

既然生物副脑表示,这里应该存在着误差,那就肯定是刚才走过时,视觉光线在这里出现了帧幅错位。只不过他当时没注意到,一晃而过,现在定下心来,再仔细看,又因为错位太过细微,肉眼无法判别。

他没有感到沮丧,将灯光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走到床尾,将导轨放到视线中心位置,慢慢移动头部。

生物副脑对肌体的控制达到了细胞级,正常人动作时是无法准确判断位移数据的,但他却能在生物副脑的辅助下,将位移信息精确到一微米!

看见了!

随着他的观察位置缓慢变化,眼前导轨形成的线条,陡然从原先的位置,一下跳到了另一处——中间有两格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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