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在巴黎的街头巷尾中,在那些之前曾经发生过激战的地方,碧绿的青苔覆盖过了之前的一切痕迹。经过了一个激荡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冬天之后,早春的晴空给这座城市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法兰西新的共和国,在刚刚成立时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振奋和激动,现在很快就已经从人民的心头上消失了,只剩下了习惯性的平静,生活磨灭了喷薄而出的激情。

然而,在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之下,一股激流已经在酝酿着,其凶猛和惨烈,不会亚于缔造了这个共和国的那场革命。

此时,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中,芙兰呆在自己的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自己之前的画册。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乱的关系,原本应该重新开始绘画课程的她们,现在还没有重新得到杜伦堡老师重新开课的召唤,再加上现在外面的治安还是有些混乱,所以现在芙兰也只好老实呆在家里了。

所以,当仆人小声地向她通报她的同学玛丽-德-莱奥朗侯爵来访的消息时,她的心里有多么开心也就容易理解了。她扔下了画册,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由于芙兰之前早就吩咐过仆人,在她的好友来访的时候就不用在门前等候,因此当她从二楼顺着客厅中央的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她的好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玛丽,你可算没事啊!太好了!”她直接扑了上去。紧紧地保住了那位侯爵小姐,然后开心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这段时间我可担心你们了!”

和她同样高兴的玛丽,也微笑着。然后轻轻地回拥住了她。

“芙兰,我也是,那段时间里我也很担心你……”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分开,然后又对视了一眼,眼中竟然有说不出的感触。这两位少女,仿佛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成长了许多。

“你怎么今天才想着跑过来看我啊?”芙兰略带着嗔怪地责备了好友一句。“我还怕你们出事了呢?”

“原谅我吧,特雷维尔小姐,这段时间我还忙着搬家……”侯爵小姐突然苦笑了一下。

“搬家?”

“准确地说。是搬回去。”玛丽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解释着,“在暴乱刚刚开始的时候,我那个街区闹得特别厉害……所以我躲到我的叔叔那里去避难了。直到前几天我看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一些了。所以我才搬了回来。后来。我了好几天才重新安顿下来,现在一有空了我就过来了呢……”

因为要省钱的缘故,这位侯爵小姐所买下的小公寓,并非是处于十分好的地段街区,在暴乱兴起的时候自然也成了重灾区。再加上暴乱时期武器泛滥、治安崩坏,自然有人会想到要去趁火打劫,因此她那里遭受到一些冲击也很正常了。

“你住在这里当然是不知道,那时候我那里到底有多乱!到处都有人开枪。还有人放火打劫!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似乎是又想到了那时候的事。侯爵小姐现在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我虽然是及时跑了,但是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带,所以都留在那里,现在……全没了。如果是一般家庭,家里主人还能拿着枪保护自己家,可是哪有人帮我?那些从公司里租的女佣人根本就不管事,直接就跑了,还拿走了我好多东西……连我的那些画具也被人拿走了……”

“可怜的玛丽……”芙兰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她的感叹不只是为好友在暴乱中损失的财产,也为她的其他不幸,她没有去自己父母那里避难,芙兰明白为什么,一想到这种种,她心里蓦地也是一酸。

“没什么,芙兰,我还受得了。”玛丽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捏了捏好友的手,“虽然生活给了我种种不幸,但是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芙兰忍不住又抱了抱玛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玛丽又苦笑了一声,“我只能重新搬回去了,就这样先过活下去吧……”

“那里现在这么乱,为什么还要搬回去呢?重新换个地方住吧,就算是租房也好啊……”芙兰有些不解。

哪里知道,她这句话却引发了一阵沉默。

“怎么了?”芙兰有些奇怪,连忙追问了一句。

“芙兰,你是不知道啊……你真的太幸福了,什么都不用知道。”玛丽又苦笑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芙兰微微皱眉。

“没什么……”玛丽小小地叹息了一声,“简单来说,就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本再去随意挥霍,去让自己承担再搬一次家的支出了……”

“怎么会?你不是……”芙兰失声惊呼。

她仍然记得玛丽之前继承了一大笔财产的事情。

“是的,我继承了一大笔钱,现在还是有一大笔钱,但是却什么都不了了,我已经成了抱着金块等着饿死的可怜人了……”玛丽继续苦笑着。“所以说,芙兰我很羡慕你呢……有爷爷和哥哥看着,什么都不用管……可是我就没这份儿幸运了。”

“怎么会呢?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的钱呢?都上哪儿去了?”芙兰没心情再去理会玛丽若有若无的讥刺,关切地问了下去。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的钱上哪儿去了。”玛丽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自从在暴乱中成立了那个什么临时政府之后以后,据说是因为应对挤兑的关系,政府已经限制了所有银行存款的取出。所以我放在银行里的存款现在也只能是个数字而已……”

玛丽说到这里的时候,芙兰总算有点印象了,她好像从旁人那里也听说过。

因为突然起来的政治变动的关系。人们自然而然地希望将手头上的资产都变成现金,而这种心理,自然而然地给法国已经在经济不景气中泥足深陷的金融系统带来了重压,银行存款变现很快就让银行的现金流愈发枯竭,也愈来愈无力偿付人们的存款。

于是,在各种事实和谣言的催逼之下,这种恐慌最终在法国各地都被引爆成了对银行的挤兑。而在这种全国性的挤兑狂潮之下,自然会有一大批的银行因为无法偿付而不得不宣告破产。

为了避免全国金融系统的总崩溃,临时政府“不得不”宣布在法国全境内限制存款人取款。任何一个账户都不得取款高于100法郎,超出这一部分的存款被折以政府债券。所以,莱奥朗侯爵小姐感叹自己空有银行存款而无法使用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这些债券总还值些钱吧?”芙兰低声问。

“你倒说得好!总还值些钱!这倒没错啊!它总还能换到一点钱……可是这原本是我的存款啊!我却要拿着它们去交易所里要眼睁睁看着它缩水?”玛丽气鼓鼓地回答了芙兰,“你是不知道啊。这种债券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在交易所里天天跌价,票面上有100法郎的现在顶多能换到80法郎,我眼看如果再这么等下去,没准只能剩下一半儿了……如果我现在拿去换,那岂不是太吃亏了?我宁愿把它放在家里呢。”

她,或者此时法国的其他存款人都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直到1850年——也就是接近两年之后——政府才重新开放银行系统的存款,重新承认这些债券具有原本应有的票面价值。人们才重新拥有合法使用自己存款的机会。至于着两年间有多少人因为在金融恐慌中不得不贱价抛售了自己的债券(存款),因为顶不住经济压力而破产。至于他们的存款到底哪儿去了,谁管他呢……

“政府公债现在也停止偿付了,天知道他们还能跌到什么地步,现在到处都有人不要命地抛售,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疯了,大家都疯了,这个国家也疯了。”玛丽又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真该按你哥哥的建议去多买些田庄的,到时候至少我还能吃上自己田地里种下的东西了……不过,现在还是三月,想吃也吃不上啊!”

“对不起,玛丽。”芙兰总算明白了曾因为继承遗产而大发一笔的好友,如今处在多么艰难的处境。她现在还能勉强自己开个玩笑,已经很不容易了。由于玛丽原本就穿着十分朴素,因而芙兰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好友现在的窘迫状况,所以她不禁为自己的无知而颇感歉疚。

“他们说什么革命不革命的,我不懂,结果他们就给我们带来了这么些玩意儿!简直就在等着让我们破产……”半晌之后,侯爵小姐颇有些愤愤地对芙兰小声说,“我的叔叔现在也很生气,他们家看上去也遇上麻烦了……现在人人都怨气满腹,大家都说这样下去不行。芙兰,以后恐怕还会要更加乱呢!”

共和国的成立,非但没有消弭任何国家之前所面临的问题,反而在其施政之下,国民的不安日渐增长。有产者在财产不受损害的情况下当然无所谓自己的祖国到底有没有君主,但是到了自己财产面临受损的危机时,连德-莱奥朗侯爵小姐这样看上去娇娇弱弱、平日里几乎从不关心国家政治大事的贵族少女,此时谈起那些暴民的时候,也不免带上了一些厌憎。

他们并没有真正去理解到底是什么在造成席卷全国的危机,而是咒骂起了这场带来了无数麻烦的革命,以及这个新生的共和国。

“我叔叔说,迟早我们要让那些人好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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