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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医院离市区三十多公里,此处人烟稀少,不过青山绿水,环境优雅,附近更是有一个闻名全国的镜湖。据说和闻名世界的尼斯湖有些相似,尼斯湖传说有水怪,镜湖里传说有神龟龙鱼。
至于传说是否真实,这个无法考究,有人信誓旦旦说自己看到,可照片至今都没见诸报端,好在大家也就当个乐子听听,而且凭着这个传说,还真引来不少各地游客,随着游客越多,镜湖的传说也就越多,最后甚至说镜湖附近的群山秀水里以前是道教宗师葛洪的炼丹场,镜湖水深不可测,直通大海云云。
林安然是本地人,对这些传说也就是姑且听之,从小就没听过这湖里有什么古怪,怎么忽然到了八十年代就又是神龟又是龙鱼又是葛洪炼丹场?颇为不靠谱。
一路上风光很好,林安然却连一点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都没了,就连钟惠在边上不断同他说话,也是爱理不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闵炳如现在是个疯子。
问一个疯子要资料,无异于缘木求鱼。万一他的家属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突破口只能放在闵炳如身上,以闵炳如现在的jīng神状态,大家怎么沟通?
难道真跟他谈杀妖捉怪斩妖龙?
一想到这里,林安然觉得自己的脊背上有些凉飕飕的感觉。
闵炳如的家属果然在青山医院。
三人下了车,直奔值班室,值班医生见他们出示了工作证,热情把他们引到一栋楼前,然后指指二楼说,闵炳如在二楼的204房,你们上去找吧,上面有护士。
上了二楼,发现这里的护士多是男人,和普通医院还是有些区别的。
钟惠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种地方多少有些恐惧,电影里但凡这种地方关着的都是变态,到了楼上,林安然发现钟惠的手紧紧勾着自己的胳膊,想是出席什么大型晚宴的夫妻一样。
林安然开玩笑说:“暧暧嗳,你可小心了,我听说这里关着不少发花癫的疯子,见了女孩子就从上来,要么就是他露体,要么就是要你露体。”
钟惠本来就害怕,被林安然这么一说,怕得更厉害,圆圆嫩嫩的脸蛋早青了一半,下了狠手,在林安然的胳膊里掐了一下。
林安然吃痛,哎哟叫了一声,小马本来在左右张望,听到声音看过来,显得也是有些紧张:“咋了咋了?”
林安然笑笑:“没事,被一只母蚊子叮了一口。”
见小马也有些紧张,便问:“你第一次来?”
小马说:“真晦气,这辈子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林安然想了下说:“要不这样,你下去车里等吧,反正我和钟惠俩人也能搞定。”
小马求之不得,高兴说:“那就辛苦你们俩了,我先下去了。”说罢转身下楼,边走还边嘟囔:“晦气晦气……”
问了值班护士204房间的位置,俩人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便看到了门牌。门虚掩着,也没有电影里看到的什么铁丝网铁门之类的防护装置,甚至走廊里的护士都没看到一个,可见防护极松。
推门而入,就看到闵炳如坐在床上,jīng神抖擞地在吃早饭,豆浆油条大饼,似乎很是惬意。
“闵书记。”林安然轻轻叫了一声。
闵炳如似乎吓了一跳,嘴里半块没嚼碎的油饼卡在齿间,露了一般在外头,泥塑一样呆在那里。
钟惠又小心翼翼叫了一声:“闵书记。”
闵炳如呆了一阵,茫然转过头去,继续吃东西,不搭理他们。
林安然心想,完了,这丫的真疯了,人都认不全了。
床头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肚子上好像绑了两条轮胎,一头齐耳发,都电卷了,翻在头上蓬蓬松松,显得脑袋巨大无比。
“你们是谁?”这胖女人反应看来很迟钝,林安然两人都进来逐一打过招呼了,她现在才想起来问身份。
说着站了起来。
林安然热情地笑着说:“我是区zhèng fǔ综治办的,叫林安然,这位是钟惠,市府办的。请问您是闵书记的爱人,郝阿姨?”
闵炳如的爱人叫郝贤淑,安秋岚之前告诉过自己。
郝贤淑站起来,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或许他也没想到今早还有人来探望,昨晚陆陆续续来了一堆区领导,看过以后又走了,没想到这么快有来人了。
磨蹭了一会,觉得有些失礼,赶紧招呼二人:“坐吧,别客气。”
林安然和钟惠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这才发现郝贤淑身形硕大无比,像个巨型的纺锤,瘦弱的闵炳如在她面前,就像农夫手里提着的一只小鸡。
坐下说了几句,郝贤淑忽然落泪了,扯着林安然诉苦,说自己儿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家里的老头子出了这种事。
又说,这区领导都是没人xìng的,牛好使就用到死,老闵辛辛苦苦那么多年,硬是给工作累成这样的。
说得动情时,双手抓过林安然的胳膊,摇啊摇,摇啊摇,七情上脸,声泪俱下,比电视里冤案里的苦主还要凄凉。
郝贤淑的两只肥手肉呼呼的,捏在林安然的胳膊上,腻腻的,滑滑的,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在吃着一盘白花花的猪腩肉,腻歪得不行,喉咙里一股子猪油味。可也不敢推开郝贤淑,再怎么说,人家老公现在也这般模样了,怎好意思再冷了人家的心。
于是赶紧朝钟惠递眼sè,让她过来救驾,钟惠有意让林安然狼狈,在边上半天没动,装没看到,就差没笑出声来。
折腾了一阵,钟惠想想也不能耽搁正事,于是和林安然换了个位置,安慰起郝贤淑来。
林安然如逢大赦,溜到门外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钟惠用了什么手段,和郝贤淑说了什么,房里的哭声渐渐低了,最后竟安静下来。
林安然探头往里一瞧,见到郝贤淑拉着钟惠的一只手,叨叨絮絮像拉家常一样,情绪总稳定下来了。
再看看闵炳如,早吃完了豆浆油条,捧着一本《周易》在床头聚jīng会神看着,也不闹,也不叫,安静得像个孩子。
他赶紧走过去,问闵炳如:“闵书记,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林。”
没想到,闵炳如一口回答:“认得,怎么不认得,你是综治办的小林嘛。”
林安然大喜:“对对对,我是综治办的小林。”心想真是天助我也,闵书记看来恢复得很快嘛。
没想到闵炳如又说了一句,林安然听完,兴奋的表情立马就融化成了一滩稀泥。
“小林,我看你印堂发黑,不妙不妙啊!过来我帮你看看手相,不收钱!”
说罢一手抓住林安然的手掌,翻过来煞有介事瞧了一番,又说:“哎呀不得了!掌上青筋暴露,是血光之灾啊!”
看来问闵炳如是多余的了,林安然示意钟惠问问郝贤淑是否知道闵炳如的东西放哪去了。
钟惠一问,郝贤淑直摇头,说他的是我从不管,东西放哪我更不知道。
听了这话,林安然不禁有些头疼,这下算白瞎了,找一疯子拿资料,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过这事呢?现在咋办?难道去搜他家里?这也太说不过去了。郝贤淑肯定死活都不会同意,闹起来可不得了,一想到她那双肉嘟嘟的手,林安然就不寒而栗。
一直折腾到将近中午,一点收获都没有。郝贤淑哭诉完了,压根儿就没再搭理他们,在房里进进出出,一会洗碗筷,一会打开水,由得林安然和钟惠围着闵炳如转。
闵炳如倒好,拉着林安然说了一番手相,又谈到风水,从风水又研究到五行,没完没了。无论林安然怎么哄怎么问,就是没说勘界资料的事情。
到临了,林安然看着钟惠,长叹一口气说:“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回去如实汇报吧,资料这事,瞒不过去了。”
郝贤淑在旁边听得清楚:“什么瞒不过去了?”
林安然只好一五一十将早就知道勘界资料在闵炳如手里却替他一直隐瞒,本想装作是自己去市里找到的,结果现在闵书记疯了,自己实在没辙了,也总不能说去市里没找到资料,只好将真实情况汇报给领导了。
钟惠有些忧虑道:“真将这事说出来,恐怕闵书记提副处的事情,就得泡汤了。”
郝贤淑眼睛一亮:“什么?什么提副处?”
林安然说:“哦,这也是听安书记说的,领导念在闵书记勤勤恳恳一辈子,为工作累成这样,所以想给他提个副处,提高一下政治待遇。”
郝贤淑顿时眉开眼笑:“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林安然背对着闵炳如,可是钟惠确是正对着他,提到“提拔副处”的时候,钟惠看到闵炳如身子抖了一下。
林安然说:“现在什么都完了,闵书记都这样了,我们还是走吧。”
郝贤淑听林安然说要回去将闵炳如隐藏资料的事情报告领导,顿时急了,双手一伸,身子一档,拦住两人去路:“你们等一下,我去翻翻他的包包,没准在里头。”
没等林安然两人再说话,她已经跑到一个大旅行袋跟前,将里头的东西哗啦全倒在长木椅上。
翻了一阵,看到闵炳如平时常用的大公文包,拉开链子又将东西倒出来,再翻,最后一脸失望。
“小林,你过来看看,我是没找到。”
林安然走过去,细细将东西翻看一次,除了一些rì常的文件和笔记本之类,真的没看到勘界资料。
“郝阿姨,都没有,我估计是不是放办公室里了,我回去让人找找去吧。”
郝贤淑又急了:“你去他办公室找,那不是告诉所有人,资料早在我们老闵身上了?不行!”
钟惠解释道:“郝阿姨,不是我们想这么做,事到如今,再不找到资料,两村打起来要出人命的。”
郝贤淑真急了,要让林安然回去跟区领导如实说了,这副处不是鸡飞蛋打了?一气之下在房里开始破口大骂,骂自己丈夫老东西,又骂他为什么疯得也不是时候,骂他为啥将重要东xī zàng起来也不告诉自己地方。
林安然和钟惠越来越觉得尴尬,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为难着,起初一脸痴呆的闵炳如忽然吼了一声:“你个蠢婆娘!在公文包的夹层里!”
这下,骂声停了,所有人都傻了。
就像当初闵炳如疯掉一样,房间里的空气又凝结住了。很久以后,大家才缓过劲来。
郝贤淑赶紧抓过那个大黑公文包,细细翻看了一次,果然在夹层里有东西,夹层是有拉链的,不过很小,自己刚才急了没注意而已。
手忙脚乱拉了半天居然没拉开,郝贤淑一狠心,哗啦一下撕烂了包包,里面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露了出来。
“小林,看看,是不是这个!”郝贤淑兴奋得像发现了金矿。
略略看了一下,林安然就知道这是勘界的工作rì志,也就是市府当年参加勘界的那位老同志留下的,最让他惊喜的是,里头还有一本老版的区志,里头有些书页折了起来,细细一翻,竟然看到有铜锣湾村和宝塔村村界的微缩图。
“找到了!”林安然大喜过望,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闵炳如:“闵书记?你清醒了?”
既然能对老婆发号施令,还能说出资料藏身的隐秘位置,想必闵炳如此刻是清醒了。
没想到,闵炳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傻笑看着两人,嘴里唠唠叨叨又开始说风水五行之类的屁话了。
两人只好告辞,郝贤淑一直送到楼下,再三叮嘱俩人回去替闵炳如保密,说资料是自己找到的云云。
告别了郝贤淑,上了车,三人开始往铜锣湾村赶。
出了青山医院大门,钟惠一直皱眉沉思,忽然抬头问林安然:“安然,你说闵书记,是真疯,还是假疯?”
林安然撇撇嘴说:“鬼知道。”
自己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忍不住问钟惠:“假如他是假疯,你说他老婆知道不知道他是装的?”
钟惠也撇撇嘴说:“鬼知道。”
小马在驾驶座上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也插嘴问:“你们俩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听不懂,什么知道不知道?你们知道什么了呀?”
林安然和钟惠一起撇撇嘴,异口同声说:“鬼知道!”
官场上许多的诡异事,确实只能是“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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